马匹奔驰着。
然而,一道黑影出现在飞雪的视野中。
在那城墙边,隆起的高处土丘上,阳光落下了一缕,在阴影与阳光的交接之处。
一个高大却削瘦的黑影,披着黑色的披风,在风中发出啪啦的声响。斗篷上别着银色的徽章,徽章面上是她无法形容出的绚色。
惨白的脸上衬着蓝紫的瞳孔,漠然而毫无温度,接近银白的金色长发藏在披风之下,却无法完全遮掩,有几缕,在空中飘荡。
飞雪从身形看出他是男人。
然而,马匹已经急驰而去,飞雪已经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飞雪从梦中醒来。
晨间的鸟叫,与蓊鬱的树林,平静的早晨让她无从想像前几日从海地城逃出来的焦急。
这里是緋龙领地,硃砂谷的緋龙别宫。
昨夜,她梦到了逃亡时的场景,那已经是五日前的事情。
早膳后,飞雪在别宫的庭院花间散着步,由亚龙在一旁跟随。用完早膳后,庭院也跟着热络起来,由于緋龙皇与公主正好到别宫避暑渡假,因此,别宫的护卫与人气还不少。
不过,仅仅是借住在别宫里,飞雪的心仍深感不安。
即便,当晚她就已经听说了骚动平息的事情。
「这两日,依旧没有动静。」散步时,亚龙匯报。
由于考虑到当天袭击的敌人熟知苍龙护卫与城门兵力的配置,飞雪所说的内贼,可能确实存在,因此出宫当日,原本要前往靠近北方的苍龙别宫,但最后飞雪的判断下,亚龙立即改变了方向,前往东方的緋龙别宫。
如果,兰坛将军是内贼,那么我将权势交往他手里并离开了城,由他的儿子看管,那么,他们现在的目标只剩一个,那就是杀了我。但并没有在骚乱当晚进行,因此,错过了最佳时机。
而菱桓。她没有被利用,是出自个人的意愿。
「敌人攻城那日,你在做什么?」飞雪反问。
亚龙微愣,缓缓回答。「臣遭到伏击。因为看到人影,离开了殿下身旁,之后遭到制伏,但也很快脱身。臣才意会过来,城内遭到攻击,因此赶忙前往护卫军待命地点,发现护卫队被杀害,因此前往避难路线去找您。」
以亚龙的说法,完全可以被栽赃成一个内贼。
不过,还有一个出口。至少,从当日菱桓见到亚龙时的神情,就能非常明白,他们并不是一伙人。
「那么,双月之时那一日。」飞雪停下脚步,淡淡回头看向亚龙。「为何你会带着菱桓前来找我?」
「那日,菱桓姑娘说,她知道您的去处。是由千日粲的侍女交谈得知的。」
说法完全一样。可两人资讯不流通的情况看来,应该是有人製造了他们所说出的「假象」。
「亚龙,你认为内贼是谁?」
亚龙的眼神一沉。「……臣并不希望猜疑身旁的任何一人。」
唉,好一个能被栽赃成内贼的回答。
对此,飞雪轻笑。「要是真能如此就好了,对吧。」
「飞雪姐姐!」
远方的树荫处,一位橘红色长辫的女孩,朝着飞雪挥手,她是緋龙二公主,雀舞空雨,空晴的妹妹。
在空雨的呼声过后,空晴与两名侍卫也追上了活蹦乱跳的空雨,那两名侍卫正是飞雪前阵子在城中见过的英士与英二。
挥手过后,空雨一蹦一跳地来到飞雪面前,「飞雪姐姐!我们刚刚在打水漂!」
「真的呀?那你打了几个呀?」飞雪带着微笑,弯着腰轻抚着空雨的头,她的身高,只到飞雪的大腿。
空晴的双手比着一个大大的圆圈,哈哈大笑起来。「雨打零个!」
真是天真的孩子,明明一个水漂都没打成,却还是这么开心。
「英二哥哥!」空雨拉着飞雪的衣袖,指着追上来的英二,接着,空雨轻跳了几步,一边数着数。「一、二、三、四、五……」
空雨比着五这个数字,再次奔回飞雪身边。
英二哥哥躑出五个水漂啊?飞雪看向英二,轻轻微笑。「你能躑五个水漂?」
听见了飞雪的问题,英二莫名挺直了背。「是,刚刚躑出了五次的水漂。」
「呵呵,为什么这么拘谨。」
「希望不要得罪公主殿下!希望公主殿下不要赐我膳食!」
一旁的空晴露出古怪的眼神。「雅言英二,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空晴殿下,他平常虽傻,但并不是在说傻话。」英士站在一旁,满目严肃地说。
「你们两个再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今晚就负责掌厨。」飞雪抽着嘴角,语带威胁、双目紧盯着二人。
身旁的亚龙险些抵挡不住飞雪散发出来的阴冷寒气。
「是!微臣不敢!」英二与英士挺起背,异口同声地说。
「对了,飞雪。」空晴不予理会英士与英,径自牵起了飞雪的手。「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儘管说。」
看着空晴的笑容,飞雪感到有些沉重。虽然緋龙别馆,是她所认为最为安全也距离最近的躲避地点,但还是难保敌人不会追来。
「空晴,足够了。你能收留我,就已经足够了。」
「说什么收留?」空晴笑得更灿烂。「不过就你一个小鸟胃,加上一个高个侍卫和一个娇小侍女,让你们天天吃撑都没有问题!」
不是吃饱的问题。不过,空晴的话再次提醒了飞雪当前的局势。
藉由亚龙的匯报,敌人大概是在找我。
不过,我没有前往预订的避难地,这点应该就能拖延时间,直到查出敌人。或者……
顺着内贼的意,在异地把我杀害。
「谢谢,那么我打算写封信给我前往北方苍龙别宫的母皇,但我不信任他人。」飞雪提出了一个送信的请求,话中的含义,却让亚龙讶异地看向飞雪,而飞雪只是投以一道浅笑。
「不如这样吧!」空晴似乎想到了什么。「英士有养一隻信鸽,就让他去吧!」
「那么,拜託了。」
空晴还不知道苍龙城的情况,也不知道母皇生死未卜,很可能已经被杀害,现在说出真实情况,很可能会对所有人不利。空晴既不会怀疑他人,又乐于助人,透过她,不至于会出问题。
那天早上,正午前,飞雪写了一封信给神无。
以神无的时辰,他应该早已送明镜回去西方,正在返航中。
※※※※※※※※※※
深夜里,深幽的夜色染黑了整片空气,只有桌上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那暖红的色泽,在无边的漆黑中,更加明显。
桌边的菲司托起下腮,望着在黑暗中,那暖红的火光努力脱离冰冷的样子。
真是可怜。菲司哀叹起来。说起来,决定到约洛地大陆,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却时常还是有些不惯。
四周寂静,菲司推开木椅,起身。他避开月光,走入房内的漆黑中,那一刻,他与玻璃上的自己对应着,即便没有光线,他仍看见自己的眼眸反射着翠绿的光芒。
此刻,他仿佛置身幽夜的天幕下,在他眼前的则是与他有相同面容的绿眼男子。
傲。
「怎么了?」菲司抬起眼,带着些许的慵懒。「傲。」
傲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彷彿在环顾周遭。「想出去一下罢了。」
「不行。」
傲毫不意外菲司的回答,只是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菲司身上。「是啊。你怕我搞砸,对吧?」
「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菲司好似宣告,却带着一点无奈。「可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你现在连骗我的话也不愿意说了?」傲的话充满酸意,语气却平淡地像是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那为何不再说得明白一些?『可以的时候』?是指你需要利用我能力的时候。」
「你很清楚。」菲司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蔚萝妮丝。」傲突然提起了一个名字,让打算转身的菲司,顿住了步伐。「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
「不。我是指『那件事』之后,结果怎么样。」
「多亏你让她看见的幻象,她相信明镜已经死了,而且非常讨厌龙族。」
菲司的眼神看起来并不愉悦,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就让傲很不明白,这分明是菲司指示他的任务,结果也非常成功,可他却又露出一脸受害者的表情。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
难道,是因为……
「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你还要把明镜丢掉?」
对此,菲司冷笑。「因为他不能留在莱茵撒尔。他不能回到桑緹维亚大帝国。」
傲沉默了,因他知道菲司不想回答。不过,他仍非常清楚,因为从很久以前菲司就在这么打算了,可是却拖了这么久,这么久……
「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他,对吧?」
望着傲深沉而翠绿的双眼,菲司别开了脸,转身离去。
「别开玩笑了。」
回神时,菲司站在月光下的庭院。夜色寂静。
然而,身后传来了细碎的步伐声,没有掩盖气息,是他所熟知的人。
直到来人踏出黑暗,来到月光之下,一袭靛蓝色的发色,映照着月光的银白,那名少年气质冷冽的少年,在菲司面前停下了脚步。
眼神,带着一丝强烈的热度,却快速地消失在幽蓝如深潭的瞳孔中。
「回来了?靛。」菲司拉开一道笑容,温暖而轻柔。
靛没有领情菲司的开朗,神色闪过一抹狠厉。「今天是怎么回事?」
菲司的笑容消失了。「任务没成功吧?」
「我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靛的吼声还在静謐的林中回盪,在静止的空气中展开了涟漪。
靛会生气也是难免的。因为他没有守约。
「上面已经不需要你的行动了。所以临时展开了新的动作。」
「不。不是临时,而是在你的盘算中,对不对?」
菲司没有表情,只是耸了肩。「请不要进行无谓的猜测。只是因为你一直待在龙界,没能即时联络你罢了。」
「你真的希望龙族内乱吗?」
「上头希望如何,就是我的意思。不过,既然计划已经更改,你就尽快回去莱茵撒尔吧。身为新的死神、新的管理者,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吧?」
靛的眼神燃起了一丝怒意,语气冷厉。「……我该做的事?你是指看着你把伊森司家毁掉?就像齐洛韦尔一样?」
「齐洛韦尔是因为他保有二心。而你,靛.伊森司,伊森司家族的忠诚不必接受考验。」
没错。伊森司家族不会背叛。菲司正提醒着他,他所有的举动,都代表着家族。
而齐洛韦尔,当时是唯一的反战派。因此,整个家族被迫前往莱茵撒尔,此后帝国唯一的风向,唯一支持阿芙海特。
「不过,最近帝国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就是伊森司公爵,带着未受封印的禁咒师四处移动。有些贵族开始责怪皇族思虑不周,因此,给你最后的时限。」菲司说着,眼神瞇起了一抹冷酷。
「不必了。龙界的事情结束后,我自然会带听月回去。」靛宣告似地说。「龙界的事情还需要听月,身为公爵我只衷心于阿芙海特。」
菲司眼神漠然,点了点头。
「见过桑緹维亚最灿烂的阳光。」
靛行了君臣之礼,便与菲司擦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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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烟花之时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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