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周了,季久违地拿出压腿杆,再次尝试。
俱乐部里的人都去午间聚餐,他和扬打过招呼,独自留下来。
连做几天的基础训练,季觉得自己的身体相比街头跳舞时更柔软,也更舒展。他看着那个仅到腿部的压腿杆,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塌下腰。
宽松的长袖向上掀,滑到他的腋下,让季一下想起了什么。
意外的跪地。
“啧。”他有点烦,滚了一圈,起来重试。
心不静,过不去。
季坐在训练室的窗台上自我反省。
但十七岁的年纪,除了跳舞,他做不到多少克己,几十秒后,便追着城市上空的无人驾驶机看。看到挂有蒙多利家族“丹桂”标志的无人机掠过楼厦时,季像受惊的兽,头也不回地跑进俱乐部。
他原本没有乱翻乱拿的习惯,径直走到扬平常休息的位置坐下。
扬的东西很杂,有十九岁女孩的风格:唇彩,手臂贴画,一个土豆钥匙环——“朝阳小吃”十二周年纪念物,还有落满灰尘的相框。
季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撑着头,盯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玛丽莲梦露海报,慢慢掏出相框,不急着看,先小心地听门外的声音。
在干坏事……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季却有些厌恶自己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将相框翻过来。
水洗不彻底,照片已经泛黄。
两个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并排站,一个偎着另一个。
穿得相像,长得清秀,只是男孩的身上有再明显不过的血污和陈垢,眉眼像出没在西伯利亚的狼,隔了年月和虚实,令人悚然。
季静静地看,回忆起街头卖艺时听过的话:
全梅里瓦最优秀的青年舞者,蒲公英般温柔的美男子,舞池中的牧神,扬的另一半灵魂……
“人呢?”
安娜和齐喝得醉醺醺的,照例去练习室闹季玩,没见到人,他们瞎嚷,撞到物料架,撞出一连串的呻吟。
衣服去得很快,水声来得很急。
少年只好抱了相框坐在地上,扶着脸,一边丢人一边咬牙。
安娜想要的时候更多,齐配合她,常常做到后面,就反客为主,压着她不起来,将走廊弄得湿滑不堪。雍台骂他们,安娜便搂住齐的脖子说:“舞伴嘛,深入交流一下怎么了,我们还要一起跳舞呢。”
季避着他们,避不过空气传声,听过了话,想忘却忘不了。
当下,他捧着相框,耳边是不绝的成人交好,头脑却如乱絮,理不出一根清晰的神经。听到些调情的话,他的脸烧着了,突然又不屑起来,觉得还是去练习室摆弄压腿杆比较好,刚想将相框物归原位,就听到头顶问:“怎么在这?”
扬也喝了点酒,度数不高,足够点染她嘴唇和眼角。人像是嵌画里脱出来的,还带着没去锐度的边缘轮廓,耀眼得很。
她弯下腰,在看他手里的相框,背后泻出秋天短昼里的彻冷的阳光,映得季脸红。
他起身,抓了扬的手腕,将她半拖半拽到练习室,有些烦躁地说:“扬,今天一定可以成功。”
扬不置可否,轻轻地拿过相框,抱在怀里。
季浮躁如沉水的标,就在扬的注视中试了几次,还是跪在地上。
身后有脚步声,一只手撑着他的后颈:“这样试试呢。”
季向上看了一眼,扬平静地朝他点头。
“扬,斐也练过这个吗?”他的声音很低。
“你认识他?”
“听过。”
“他,”扬停顿,用来回忆过去的事,“他练过,但没练太久,他的基础非常好,又天赋异禀。”
抱相框的手紧了,将修剪整齐的指甲按得泛白,就在季眼前。
少年突然来了脾气,推开支撑后颈的手,脚踩稳,模仿那夜扬的示范,羽毛一般拂过压腿杆,顺利地跳出了第一次林波。走出去踉跄几步,险些撞到练习室玻璃。
“我会努力的。”他直起身,将成功的喜悦压下,说话像宣誓。
扬的手还在相框上发紧。
安娜和齐做不够,换了个房间。
扬带季去上药时,走廊一片狼藉。
肿痛气雾剂的味道很浓,季呛得直咳嗽。扬便蹲下帮他,顺便给他按了一下膝盖:“新的一个星期,就用来看舞蹈视频,做拉伸,喝牛奶,我会和雍台说,让你晚上暂时歇一歇。”
季点点头。
扬帮他按膝盖,他其实羞得不知该怎么办,手在凳子上刮着玩,缓解尴尬,却刮出让人浑身不适的利音,被扬打了手背。
他仍然藏不住欢欣:“扬,谢谢你。”
走廊却有脚步声,踩着安娜和齐留下的水液靠近。
扬帮季将两个膝盖都按了一遍,消了淤青和水肿,确保不会出现关节韧带损伤,这才撤手,抬头就看到了斐。
他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行程长,便清瘦了。
林波沉入地平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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