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悦只给自己争取到三个小时的活动时间。
昨天剧组刚回国,拍摄场地还没搭好,所以她住公司宿舍,有外出机会。公司的车排不开,她好不容易躲开狗仔叫了辆出租,自己一个人去七森会所。博雅传媒在东城,七森在西城,一去一来快两个小时,她得抓紧时间。
到了目的地,颜悦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进大堂,高声道:“人呢?来一个帮我分。”
下午四点钟,会所不做生意,前台是新来的,听过她,也在电视上看过她,殷勤地把箱子拉到台后。
“您是颜小姐?”
“对,慧姐呢,在不在?”
前台立马拨了个电话,“慧姐在有事,让我们招待一下您。”
动静引来了在茶座里摆龙门阵的女孩们,还没到上班的时候,她们没有化妆,年轻漂亮的脸早早地显出疲态,是昼夜颠倒的后果。
“悦悦姐,你怎么来了?”
“你现在发达了,是有钱人了!”
“还记得我们啊?”
颜悦往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快弄些东西给我吃,我饿死了,分完包还要回公司干活。”
前台和几个女孩打开行李箱,“哇”了一声,里面装的全是Gucci小包,各种颜色都有,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真好看呀!”
“这个多少钱?”
颜悦抬起下巴:“可贵了。”
她招手叫来调酒师,低语:“现在店里多少个妹妹?”
“二十三个。”
“……新招了俩?”
颜悦“嘶”了一声,她在奢侈品店里扫荡的时候算漏了人数,本来有两个包想自己留着用的。
前台端来火腿三明治,刚才有人点了肯德基外卖,也给她送上一对奥尔良烤翅、一盒鸡米花,颜悦两眼放光,抓起来就啃,差点没噎到。
脂肪和糖太香了……
她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食物了。
她吃着垃圾食品,那边二十几个女孩已经把包挑着颜色分完了,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欣喜地叫了一嗓子:
“小宇,你看悦悦姐给我们从国外带什么了!”
颜悦朝走廊望去,那儿站着个男孩,单肩背着书包,手上拿着一本书。
“喂,严家宇,你过来!”
男孩皱了皱眉,像是不喜欢这种氛围,但还是走了过去。
颜悦从挎包里拿出一盒项链,打开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塞到他手里,“这是给你妈的。我跟她说过,拿到片酬就给店里的妹妹们一人一个包,让她记着答应过我的事。”
严家宇默默收下,抿唇看着她,眼神阴沉。
颜悦以为他是没收到礼物很沮丧,在包里翻了几下,拿出一个挂着水豚的钥匙链,“喏,这个给你。”
“我不要你的东西!”他把钥匙链扔回她身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颜悦柳眉倒竖,“看不起我是吧?你比我挣得多再来看不起我!咱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我哪里得罪了你?”
“是呀,小宇,钥匙链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也是一份心意啊。”其他女孩都劝道。
严家宇突然吼道:“你们都不懂!”
这一声让大家都愣住了。
颜悦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吼什么吼?你妈没教过你公众场合不能大声喧哗?这几个姐姐比你大,你平时就这么跟她们说话的?你靠你妈养,你妈靠店里员工养,你妈知道揍得你鼻青脸肿!”
严家宇胸口起伏着,涨红了脸,眼里闪动着水光,“你,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下颜悦也愣了,这副表情……好像她欠了他什么。
“你们玩。”她对女孩们说,跟严家宇穿过后堂去了小园林。
冬天快要过去了,风游走在回廊里,带着清冷的腊梅花香。
严家宇问她:“你知道我哥去哪儿了吗?”
颜悦知道严慧文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小的叫严家宇,大的叫严家栋,哥哥手腕上有颗痣,还是结巴,就靠这个分辨。虽然是双胞胎,但外人都能看出严慧文偏心,对兄弟二人的态度天差地别,骂大的疼小的。
严家栋从小受尽冷眼,见了人畏畏缩缩,等上了学成绩垫底,更让母亲生厌。他初中毕业就自暴自弃,没上高中,在外面混,十天半个月不回一次家,严慧文也狠下心跟他断绝母子关系,此后会所里就没了这个人。
“你妈都不知道你哥在哪,我怎么知道?”
“我哥死了。”严家宇哽咽。
颜悦惊讶地张开嘴,“不会吧?……你别瞎说,你妈根本没提过!”
严家宇愤然道:“他死了快四年,是2019年春天被放高利贷的逼死的!我妈不知道他在哪儿,我知道,他请人吃饭想省钱,就趁我妈不在回来过一次,没想到那群放债的也在,他吓得要命,吃一半躲到我房间去了。他告诉我他欠了一百万,正在工地上挣钱还债,为什么借钱?因为要给你打榜,送你出道!他为你借了五十万,那是个无底洞啊!”
颜悦愕然地望着他。
“你问我为什么不收你的东西,就是因为我讨厌你,要不是你,我哥不会死!我妈当年看到报纸,知道他死了,可她没去认领尸体,也不让我去,她跟我说——就当没有这个哥哥!我真的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她那么恨我哥,那也是她亲生的儿子啊!”
严家宇哭着说:“他从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只有我跟他说话陪他玩,后来死在外面,也只有我伤心。去年十二月我哥的案子破了,他就是被放高利贷的推到江里去的,罪犯已经抓了,可我哥的命谁去赔啊!你今天带着礼物回来,是衣锦还乡了,我哥要是在……他要是在……”
颜悦给他扔了包纸巾,等他激动的态度渐渐平息下来,双手抱在胸口,“严家宇,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出道的焙颍泻眉父瞿械乃狄姨ィ乙桓龆济焕砘幔罄椿褂懈鋈苏嫣耍乙裁蝗タ础D阒牢裁绰穑恳蛭翘惶颐还叵担宜刂实停思宜怠鬯啃形枷衤虻ァ谖已劾锞褪且痪淦ɑ埃夷鞘绷钭约憾脊磺海趺垂说霉捶鬯浚俊�
她放缓语气,“你哥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看在你妈的份上,怎么着也得见他一面,劝他不要借钱。但你说他死是因为我,这就过分了!手脚长在他身上,脑子也是他的,凭什么要我负责?就因为我在电视上穿得少笑得甜,在抖音里跳擦边舞跳得带劲,哄得那些男的一个个不要命?我说句不好听的,是他管不住自己,人菜瘾大,才造成这样的后果。那些男粉丝都是一样,花了点钱,就自以为可以做我金主,使唤我做这做那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严家宇被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顿,攥着纸巾又哭起来。
“都成年人了,没点骨气!”颜悦骂他,“你要真心疼你哥,怎么不去找那群放债的拼命,在这里冲我发火?你妈真是把你宠坏了,走走走,上楼去,被人看到丢脸死了。”
她推搡着严家宇走进楼里,目光扫到茶座那边,严慧文已经下来了,一身黑毛衣,正站在柜台后看电脑。
“你妈知不知道你哥是为了给我打榜才借钱?”
严家宇抹着眼泪摇头,“她只知道他欠了债,原因我哥只跟我说过。”
颜悦松了口气,还是把水豚钥匙链丢给他:“拿着拿着,别还我,我还嫌晦气。”
电梯门合上,她思索着上次和严慧文的谈话。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恨大儿子,毕竟是她生的,要不是这件事,她怎么会答应别人监视陈五?她和探骊网有仇,这仇就是这么来的。
这女人很别扭,儿子尸体都不去认,却会为了他一直穿黑色衣服,不化浓妆,在他死后迅速苍老。
到底是为什么?
颜悦想不明白。
*
“所以,现在程尧金交上去的东西,可能在赵竞业手上?”余小鱼瞪大眼睛,往嘴里送了一小块牛排。
江潜无奈道:“是的,戴书记说,戴昱秋的上司早年受过赵竞业恩惠,不过他们小辈不清楚这个。”
“那不是要命了吗?努力都白费了!赵竞业和李明是一伙的啊。”
“程尧金手里还有录音备份,但录音可以伪造,不像U盘里的数据可以切实查到。”江潜说,“现在就是不知道赵竞业把U盘放在哪,他家不安全。还有一种可能,赵家为了自保,把U盘上交,换个自由身,但这要等到上面那位彻底倒台、银城的政局也洗牌才会发生。”
“他不会给赵柏盛了吧?”余小鱼一脸恶心,把盘子里的小胡萝卜挑给他。
“如果我是他,就找个最信任的人。赵柏盛虽然是他侄子,但做事不靠谱,而且刚洗白放出来,深居简出,不好跟他有来往。”江潜把胡萝卜塞到她嘴里,“这个也要吃,挑食不好。”
“嗯……那就给他夫人?没领结婚证,是个演员,天天在外面跑,看上去和政治没有一点关系。”
“也许吧。”
余小鱼不能再想了,再想她的小脑瓜子要爆炸了,拍拍江潜:“加油,你们能搞定的。”
然后三下五除二吃完晚餐,哼着小曲去洗澡了。
洗完澡还有活儿要干,她出国度假前报了四月初的雅思笔考,买了一堆辅导书,还没开始看,今天才拆塑料纸。她说这两个月要埋头苦读,江潜就把公寓的书房给她用,自己在客厅办公,文件审批到一半,忽然不放心,静悄悄地走到书房门口,往里一瞧——
小丫头披着湿头发,屈着两条腿窝在椅子上,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看电影,一手转着铅笔,另一只手从盒子里拿奶黄酥饼吃,掉了一桌渣。
……这叫认真学习?
他血压顿时高了,取了吹风机走进来,把她手机一拿,余小鱼仰起脸,在头顶看到一张大黑脸。
她摘下耳机,有点心虚:“我都学了一个多小时了,休息一会儿嘛。”
“一会儿?这视频进度都二十分钟了。”
江潜看了眼屏幕,余小鱼慌得一把抢过来,“你干嘛,看人家隐私!”
“《卡利古拉》,丁度·巴拉斯,余同学,你口味还挺重。”
“是英文版的,我练听力!”她狡辩,忽然想起来,“你这么说,你肯定也看过,还教训我!你都不知道看过多少片了,哼,我不查你浏览记录都知道。”
江潜面不改色:“我又没在学习的时候看。快点,关掉了,不是说今天要做一张卷子吗?早做完早睡觉。”
“我已经把听力和阅读做完了,后面很快的。”
江潜撑住桌面,拿过文具盒里的红笔,对着答案刷刷改完,听力一片红叉,阅读错了三个选择题。
他指着拼错的单词,“明天再粗心大意错这么多,我也不加班了,就给你一对一辅导。”
余小鱼对他做了个鬼脸。
“好好写作文。”他严肃道。
她不情不愿地抽纸巾擦擦手,把真题卷翻到最后一页,小声读着作文题。
江潜握住她披在肩上的头发,把吹风机开到最小档,用热风给她慢慢吹。
窗外的夜雨滴滴答答。
屋里的电吹风呼呼响。
笔尖在白纸上沙沙摩擦。
她趴在书桌上,左手托着腮,写写停停,又拿橡皮擦一擦,眉头轻微地蹙起。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像海里柔顺光滑的水草,刷着一层台灯的橘光,流动在他五指间。
暖融融的牛奶沐浴露香气从毛绒睡衣里飘出来。
江潜放下吹风机,忍不住在她雪白温热的颈后落下一吻,低声道: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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