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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教学楼与死者四号(5)

    由于前两次的醉酒劣跡,艾伦这阵子对酒精异常克制。
    依某同居人的话来说,他近期生活拘禁得近乎修道。但当然,这句话是经由道德规范修饰过的,印象中布兰登说得似乎是「即便修道院老处女都没你禁慾」一类的可怕文句。艾伦一点也不想深究。
    所以在艾伦印象里,他确实在这次聚会仅止喝了果汁而已。譬如柠檬水,或者几杯兑了水的浓缩葡萄汁。毕竟他还得恪守那该死的「戒律」。
    就连米兰达前来邀酒,他也只用葡萄汁回敬。直至离场前,他才终于卸除心房,嚥下西蒙所提供的小半杯红酒。
    谁晓得,竟就败在这最后一着!
    若艾伦有预知能力,绝对寧愿对「老处女」封号甘之若飴,也坚持不碰任何一滴酒,因为他现在十分清楚,那杯红酒的成分,就如同西蒙的心思一样,绝不仅止是酒精那般单纯。
    确实,即便艾伦酒量不佳,也绝无一杯就倒的道理。也肯定不会是浓度过高的缘故,毕竟所有酒精饮料摆上桌前,还得经过妮可那关。为了美好的休假日,她可不容许高出八个百分比浓度的危险酒品,出现在会场任何一隅。
    所以再就这方向稍一推析,艾伦也想起,似乎上回与西蒙去酒吧,他也是这般的失态脱序。而事情到了这景况,就是再缺心眼也能猜出来,自己绝对是被下套了,并且跌倒一次不丢脸,可耻的是,他居然在西蒙这坎连摔了两次!
    但西蒙图的又是什么呢?
    幽暗里,艾伦看着天花板苦思道。他记得稍早前,面临精神涣散那一时刻,西蒙似乎在他耳畔说了些挺重要的话。无奈那时他耳鸣癥状严重,连保持意识都尚有难度,更遑论听清那些细如蚊蚋的呢喃碎语。那实在过于强人所难。
    可再环视周遭的环境,艾伦也确知事情的严重性。若他不能在西蒙回来之前将事情癥结理清、并尽快想出妥善对策,他的小命很可能会不保。
    毕竟这地方……不,应当说西蒙皮尔森这个人,都实在太古怪了!
    艾伦是在十五分鐘前醒来的。他现在正处在某个陌生且幽暗的房间里。
    乍醒时,他感觉双手腕有冰冷陌生的禁錮感。于是他下意识想抬起手臂查看,却不料牵动綑在床头的铁鍊。铁环交互撞击下,发出尖锐的鏗鐺声响。
    如此古怪的状况,也瞬间惊醒他尚未自睡梦完全脱离的駑钝脑子。于是他蹙着眉头,边查看手上的枷锁,缓缓坐起身来。
    幽暗房间里没有点灯,唯一光源只有从红色窗帘透进来的些微日光。所有光线被布幔染了色似的,鲜血一般地漫洒在房间四壁,蒙上一层涂抹不去的浓郁血色。
    艾伦先是疑惑自己为何被铁鍊拴绑,并且浑身无力,而后才抬头看见墙上的装饰物。那是满满的,一件一件的古怪刑具;以及数具人形骨架!它们佈满四面墙,沐浴在血色光线里,彷彿也披掛着罪恶的冠冕。
    艾伦难以置信地环视一切,那是一堆他叫不出名称的物事,似乎与性爱,或者别种极刑相关。至于那些骨架,他也不敢思考它们的来源与真实性。因为光是看着这幅景象,就让他產生强烈噁心感。
    于是他摀着嘴,开始乾呕。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收藏这些东西。更无法想像,这些刑具曾实际运用在人体的可能性。这将是何等噁心的作为,就连略经思考,都是对神的褻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它们最终停在门口,门把传来鐙噹解链声。艾伦下意识屏住呼息。虽然装死是最消极的作为,却也是最初阶的动物本能。他现在别无选择,只好赶紧躺平,闭眼假寐。
    而当他躺平的同一时刻,门板也咿呀开啟。一阵脚步声往艾伦所在之处走近。每行走一步,便伴随窸窣纸袋摩擦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半晌后,一个声音道在他上方道。
    即便没睁开眼皮,艾伦也能感觉那道居高临下观察自己的视线。周旁被陌生气息所笼罩,他能感觉对方与自己的距离,绝对相差不过三吋。
    那人维持同样姿势,语气悠悠地接续道:「这真是个美丽的早晨,妮可刚给了我一些手作麵包,据说是之前从佩蒂那偷师的手艺,你要来一点吗?」对方问着,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灼热呼息喷发在艾伦的眼睫上。
    艾伦眼皮颤了颤,只好睁开眼。恰好撞进一双冰蓝眸子里。
    「西蒙,」看着他的眼,艾伦轻声说:「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知道。」西蒙直起腰桿,站在床旁说:「我也同样希望这只是场耶诞馀兴节目。这样我便不必对难得喜爱的玩具,宣判他的死期。」
    「我能知道原因吗?」艾伦问。
    「你是真的毫无头绪,或是对愚弄我一事感到至高成就感?」西蒙冷笑,「既然你已调查过我,并成功掌握我的把柄,你认为这秘密除了让你揣进棺材,难道还有别种用途?——况且,或许我远远算不上好人,但玛莉莲的事……该死,那就是件意外!」他咬牙道。
    艾伦看着西蒙,记忆里那副总掛载无关紧要情绪的脸孔,今日在他眼前终于崩解。卸下玩世不恭的笑容后,西蒙的英俊脸孔,突然扭曲得异常不真实。
    这让艾伦有些茫然,彷彿自己被西蒙迷晕、并鍊在这装满刑具与尸骨的鬼地方,全是场虚假不实的幻境。但潜意识却又不停呼喊着,告诉他一切确真无误。
    但西蒙到底在演哪齣呢?艾伦耐下恐惧,努力分析道:玛莉莲是梅格已故的女儿,这他晓得。但自己确实不清楚玛莉莲的死,究竟与西蒙有何牵扯不清的干係。至少在西蒙主动坦承一切以前,他是真的对这些毫无记忆!
    可若自己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西蒙又何必如此暴怒呢?
    确实,既然西蒙能把事情隐瞒多年,也势必能将一切继续掩盖下去,又何必暴露给他这造访不过四个月的人知晓、再干这灭口勾当,其间过程岂不是多此一举?事情癥结点究竟出在何处?
    「她是怎么死的?」在得到逃脱机会以前,艾伦看着正怒视自己的西蒙。「所以,之前的事也是你干的么?包括乔安娜、捷尔森,甚至是佩蒂...…」他试图诱导对方。
    下意识的,他知道自己得争取些时间。至少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此外那些疑案也需要一个合理解释。而倘若西蒙就是个冷血的变态杀人魔,那么连同先前的种种古怪的自杀事件,也都能在一瞬间获得解答。
    但将话问出口后,隐约间,有个答案在艾伦心底呼之欲出。他感觉此刻无比靠近真相,急于获取一个答案,但脑内深处却开始作疼,那股电鑽似的不适感再度袭来。这使他的意识开始叫嚣,警铃在他脑壳里狂肆大作,强迫他停下窥探一切的脚步!
    另一边。西蒙也微愣。
    「哦不,宝贝,那些事不是我干的。」半晌后,他说。
    像是突然拾回理智般,西蒙再度微笑道:「虽然我并不特别排斥涉身于此,但第三人称才是我的惯用视角。所以,若非这次你得知一些不应知道的事,我也不愿亲自操刀,甚至在那一夜对你行刺。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腻味,也太无趣了,容易让我联想一些不好经歷……」
    「其实你总算说对一件事,玛莉莲的死确实与我有关。」西蒙说。他侧过身子,望向墙壁上那些物件。「虽然我不晓得你从何得知,也不晓得现在你为何玩弄这装聋作哑的把戏。但就如同那晚,酒吧里你所对我耳语的那般,玛莉莲确实是死在我怀里的。」
    他抚摸着其一骨架。它与其他拴置角落的不同,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受到极好的待遇。不仅一头如瀑金黄捲发尚未乾枯,身上还穿着昂贵的暗红礼服,看上去就像个待嫁的娇娘。
    由于被固定在墙面,它便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的,乍看与真人无异。被西蒙的高大身躯所搂抱着的它轻轻偏头,就犹如小鸟依人那般。
    西蒙低下头,用鼻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它的头顶,彷彿悉心嗅闻它的发香。「这是场意外。」他闔上眼皮低声说:「那天派对结束,我们只是想像往常一样,瞒着她的母亲梅格偷偷来这儿,来点派对以外的『馀兴节目』。」
    「而就如同你所看见的,平时里,我没法藉由平常管道达到高潮,所以每次欢爱,我势必得借助这满墙的『玩具』来助兴。而恰好,玛莉莲也挺喜欢这种玩法,我俩一拍即合,后来正式交往,甚至论及婚嫁。但谁晓得,那天也许是真的玩过头了。当我回过神时,只发现玛莉莲瘫倒在我身下。我的双手还握着她脆弱的脖颈,而她早已绝了呼息。」
    西蒙叹了一口气,像是对那段往事无比缅怀。「我是真的很爱她,也尝到碎裂般的心痛。毕竟她本该穿着这身礼服,于毕业后与我携手教堂的。所以她死后,更加重了我的症状。此后无论是技巧极好的妓女,或者清纯学生,甚至是男性躯体,都再无法让我达到高潮。这些年来,我只好不死心地反覆实验,一次次地尝试使用更有趣的『玩具』。」
    他看着放在角落的几具骨架,桀桀怪笑了起来:「当然,偶尔还是会『玩过头』。」
    西蒙转身看向墙面,哼着小曲,随意从里头挑拣了一个焊有细密碎尖牙的铁环,往艾伦的方向走来。然后,他松开艾伦手腕的箝制。
    西蒙一点也不怕艾伦会反抗。因为他也清楚成年男子的力量,以及艾伦在酒吧的绝佳身手。为确保万无一失,他早在半小时前便为艾伦打了一筒肌肉松弛剂。剂量之高,足以让一头小型恐龙动弹不得。如今到了这时间,它应当恰好发挥效用。即便此时大门敞开、供艾伦有一小时脱逃,相信他也没有有馀力爬到门口。
    也不知是否与这筒药剂相关,艾伦看着眼前西蒙的身影开始重叠。他努力对焦着他的模样,却始终感到意识涣散、无法集中。只要西蒙每多说一句,他的脑袋便愈加刺痛,彷彿每一寸头皮都扎满着针,下一秒就要从最里层炸裂开来。
    但另一方面,他却又是无比清醒的。譬如,他能清楚感知西蒙投射在自己的冰冷视线,那犹如爬虫类般冰冷黏腻,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西蒙继续说:「还有,其实我也挺好奇乔安娜他们怎么死的。也许你下了地狱能替我问问他们,究竟这一切,你那矫健如狮的可疑『床伴』是否相关?毕竟在酒吧外的那次照面,我可不认为他只是个乐于助人的平凡流浪者……」
    「但别担心,至少在真正死期来临前,我会让你嚐到天堂的滋味。」西蒙微笑,心情愉悦地说。一隻手游走在艾伦赤裸的腰侧,并低下身子,吻着他颤动的眼皮。
    但艾伦同样无法听清西蒙所言,此时他的意识涣散得近乎昏眩。且这种感觉异常熟悉,正如同之前预测乔安娜之死,以及捷尔森的坠楼那般。他的自身意识开始抽离,彷彿眼前逐渐清晰的视野,只是透过萤幕所见的第三人称视角。
    然后他听见一个声音,它轻声说道:「他卸下他的面具,交给他心爱的人;于是他变得渺小如一首歌,或是一枚永恆的吻[12]……」
    但还来不及深思这声音归属于谁,艾伦的视野便陷入幽暗之中。
    [12]heputsoffhismasktohislovers.hebecomessmallasonesong,asonekissoftheeternal.--《漂鸟集》,泰戈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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