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量到穿越防壁对羽裔和流浪者有困难,远征军最终决议在背阳左区城门外集合出发,沿着光导管和城墙间的缝隙进入向阳区城外,这刚好跟八荒带徐皓钧进城的路线完全重叠,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沿着相似的轨跡。
毛族探索队带着日常配备的腰包,存物和水用不同的容器分装,侍卫队身上的是各区挖掘场出產的皮革製揹袋,只有副市长用的和其他人不同,是黑色的大型后揹包,外观看起来相当古老。
羽裔用的是类似麻布袋加上封口的绳索揹在背后,隐藏在羽毛底下,光之主也使用相同材质的容器,差别只在她的是黑色,其他羽裔都是淡色系。
影之主和鳞族不使用任何容器,身上坚硬的鳞片很难相容任何种类的背包或揹袋,常年生活在沙漠对各种资源的需求量非常低。
流浪者则是把包含水在内所有物资与装备堆叠在一片厚厚的钢板上,钢板底下装有两条木片,前端与地面接触的位置削去一角,用人力轮流在沙漠中拖行。那个载具的设计让徐皓钧想起类似雪地里的雪橇,然而他没有多花时间在思考这件事,出发前光之主和他的对话不断的在耳边重复播放。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这场衝突的最终目标其实是你。」光之主说。
「我?我根本没做什么…」
「异变,你不知道那对静境的影响有多大,但我们比你清楚。」
「你们比我清楚?」
「日夜塔那次异变有两件事情:一是日夜塔失去作用和防壁消失,二是我和影之主的能力无效化。」光之主露出可说是和蔼的微笑,笑的让人心里发毛。
「然后呢?」徐皓钧吞一口口水,他很少去回想那件事,可能他早已意识到即将从光之主口中说出的真相。
「非常刚好的,我知道风雷市的动力来源是什么,所以整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明显:你具有毁灭静境的能力。
「不管是毛族、鳞族或是我的羽裔,我们拥有的是维系各自种族存续的能力。譬如我的光能用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影之主则能让族人免于被太阳过度曝晒,风雷市的技术说穿了只是运用风力发电加上光能转换的原理套用在大型设备上,就算我不说,你再想一下就知道了,我十分了解你原本的世界。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请你想像一下,就一个小小的事实,有一种外来的能力能够『取消』这些已知的能力,让好不容易进化的正常生活从头来过。那么,等他们发现这个事实,你觉得还需要远征吗?」
徐皓钧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爪裔的领袖长年以来运用火焰让他的族人们在地底能够生存,我敢肯定他们也同样受到影响。说不定杀害市长的爪裔原本不是要杀他,而是追踪你的脚步来的。
「毕竟从结果来说,你才是造成混乱的原因。」
「我…对,有可能…」徐皓钧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也就是说原本静境没什么问题,直到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就引发一系列的异常。就连这场战争也是吧?如果他没来风雷市,市长可能还活着,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规矩,也不会有这趟復仇远征。
还有菲亚,如果毛族和他这个外来者必须做出选择,她又会怎么选?
我不想知道结果。徐皓钧把这个问题用力推出去。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唉,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们都有在静境里的角色要扮演,也只能尽量做到无愧于心。」
「那我…我该怎么做?」徐皓钧感到一阵茫然。
「我没什么好建议可以给你,但我认为你现在还有选择。」光之主轻拍他的肩膀,手臂上的羽毛让他一阵搔痒。「你不能控制事情的走向,但你可以选择不要在你面前发生。」
选择的权利吗?徐皓钧走在流浪者队伍的最后面,看着他们笑闹的谈话,独自思考着。
四个来自不同地方的族群分成四个队形,毛族的探索队在最前面探路与确认方向,然后是副市长与侍卫队带领的毛族。影之主张开黑云遮掩鳞族,光之主则是薄薄的白墙掩护长久以来鲜少接触阳光的羽裔,两族在队伍中央左右分隔。最后才是拖着一堆设备与各种必需品的流浪者。
行进速度非常快,毛族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一向行动缓慢的鳞族,由于久居沙漠,也有基本的速度。体力最差的徐皓钧几乎都坐在流浪者的装备后方的空位被拖行往前,幸好也因为这样,海浪还没有机会来找他聊天。
他们每经过三到四个水井就停下来补给休息再往前赶路,不知道重复几次在水井旁扎营的时候,海浪拿出一叠摺起来的黑布递给徐皓钧。「欸,帮忙拿给副市长他们。」
「这什么?」徐皓钧接到就掉沙地上,闷响一声,重量超乎想像的重。
「帐篷阿,这是去打仗,得养足精神体力。」海浪说完又分发几个给其他流浪者带给鳞族和羽裔。「跟他们说一个营帐可以住四个人,等等我的人会带工具去帮忙架帐篷。」
徐皓钧蹲下来用力抬起来,抚摸到黑布的瞬间发现材质类似帆布,帐篷这个词和触感都让他怀念原来的世界,他忍不住大着胆子问:「我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对吗?」
「欸,老规矩,等价交换。」海浪的毛线帽下方露出大大的笑容。「有兴趣的话晚点再换,先把帐篷给副市长。」他挥挥手示意徐皓钧赶快去办,就连这手势都熟悉到不行。
手上多了沉重的东西,徐皓钧再次感觉脚都快陷进沙里,这里的沙跟过去他在海滩上踩踏的感觉完全不同,像要用力把他吞进去。好不容易走到毛族聚集休息的地方只看到副市长和侍卫队。他尤其不想看到副市长,在刚到风雷市的时候,副市长莫名其妙的坚持要把他赶出去。
他们就像在市政大楼那样,副市长坐在最前面,两排侍卫队整齐排列,八荒或菲亚他们都不在。
「那是什么?」副市长问,风盔和风靴走上前把黑布摊开,副市长远远的看了看形状跟靠近边缘的几个圆形孔洞。「原来是帐篷。」
「你知道帐篷?」徐皓钧问,两个侍卫队长困惑的看向副市长。
「只是有印象。」副市长轻咳一声,事实是他的记忆全都还存在,但这件事不能被其他毛族知道。
「流浪者等一下会派人来架设,阿,还有,一个营帐可以住四个人。」徐皓钧说完准备离去,突然被叫住。
「等一下。」副市长说完朝侍卫队抬手,请他们暂时离开,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人。「你真的是从其他世界来到静境,不是假装的?」
「这有什么好假装的?」徐皓钧没好气的说。
「在风雷市的时候你第一次看到我跟市长,没有觉得很面熟吗?」
「我根本没见过你们,为什么会面熟?」
副市长露出沉思的神情。「我错怪你了,你长的跟前任市长…非常像,就只差在他是毛族你不是。我跟他有点…姑且说是不好的回忆,所以连带对你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不好到一见面就想把人赶出去,到底是有多不好?徐皓钧心想。这样应该算是想要和解吧?都把事情摊开来讲了,于是他挤出礼貌的微笑,选择最安全万用的说词:「有时候难免有误会,反正没事就好。」
「当时我们和前市长对于要不要重新使用科技的力量改善风雷市有极大的分歧,他甚至用我的生命迫竣寧做出选择。」副市长没听到徐皓钧说的话,陷入当时的回忆里想找出某个一直以来忽略的答案。「他是做出那么艰难的决定才取得改变风雷市的力量,但在最后…最后他却笑着告诉我『静境一定会成为歷史,世界将从过去开啟新的篇章。』」
徐皓钧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像在听关乎他未来的宣判,同时思考着刚刚那段话必须转告菲亚,儘管他不确定这对菲亚有什么帮助。
「但是你拥有更可怕的东西。」副市长的目光再次回到现在,回到他,全身的毛发用力竖起。「我还是很后悔当初没坚持把你赶出去。」
没想到光之主不久前提到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人想到了。
「你是说…因为异变跟我有关?」徐皓钧的表情也僵住,难道光之主说的没错,最后所有问题都会回到他身上?
「你也看到了,异变会让风雷市重温过去的痛楚。无论是防壁或者日夜塔都仰赖竣寧…市长的力量。如果他没死还能重新啟动,但现在那股力量在爪裔手上,你可以想像再发生一次异变会怎么样吧?」
徐皓钧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与生俱来诅咒般的力量。
「我就直说了吧,万一事态演变成战争,我希望你跟流浪者一样维持两不相帮,要是你再引发一次异变但我们没有抢回市长的力量,那不只是打输一场仗,甚至会赔上整座风雷市。」副市长严肃的盯着他。
一阵沉默后,徐皓钧说:「反正我尽量不要做任何事就对了。」
「我就当作你答应了。」副市长重重的点头,直盯着他。「这也算是市长的遗愿,你还记得刚见面时他帮你偽造流浪者的身份吧?或许他早就预见这一切,我想…到头来他或许是对的。」
「可以。」他没来由的想起遥远的那顿踏进『穿越电梯』之前的饭局,父亲竭尽所能的明示暗示对方录取他能带来的好处,这段对话让他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当时他离开的理由是因为不喜欢被当成交换的条件,想不到换一个世界还是遇到类似的状况,只是换的东西更大了。
「我代表风雷市感谢你。」副市长隐约微笑。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流浪者那里。」徐皓钧说。
「之后你会考虑跟他们离开吗?」副市长突然又问。
「什么?」徐皓钧眼睛瞪大,突然反应过来副市长在问什么。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厌恶自己可能说出的答案,结结巴巴的说:「我还…还不确定。」
副市长可能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头。「帮我跟海浪说声谢谢。」
徐皓钧转过身,全身都在颤抖。
此时,路加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家乡,看到比人高的洞口出现在远方时,他兴奋的加速让整个身体像横过天空的蝙蝠飞过去。这一路上他都在练习风的能力,不久前终于能掌握稳定浮空飞行的能力,耳边传来的呼呼声非常新奇,过去在地底从来没有这种经验。
唯一可惜的是这份能力无法让他的眼睛更适应阳光,每隔一段时间他仍是必须回到地下休息。
但是火之主应该会很高兴吧?力量的回归是属于他们的胜利,如果能把这份能力运用在地底下,爪裔的生活一定能进一步改善!他仔细回想风雷市市长当时在地下用风吹动巨大扇叶的画面,儘管不知道原理,但他渐渐能够猜到当时市长正在维持整座城市的运作。
他就这样一路飞进洞窟,因为视野瞬间变暗而放慢速度,直到进入玄关处才落地,脚底一阵子没踩在地上有点不习惯,墙上的灯罩里燃烧着火焰,就跟他记忆中完全一样,离开没多久就感到新鲜。
怀着身处预言中的崇敬心情,路加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沉浸在这份永恆喜悦中。走进狭窄的黑暗通道,墙壁摩擦着他的肩膀,往常需要矮身行走,此时他却尽可能挺直腰。
走出通道后是爪裔的集会所,大概是玄关处的四分之一大,此时不是集会的时间,只有寥寥十几个人,他朝每个人点头,其他人也朝他点头,不发出任何声音。
路加满怀自信的走到集会所最前方,墙上的火光照耀下,一个暗红与白色纹路的身影因为听到他的脚步声而回头,整个爪裔族群里唯一一个不是黑白纹路的人。
「火之主。」路加弯身,双手手臂在胸前交叉,指爪併拢在脸颊两侧。
「路加,你为何说话?」火之主炯炯的目光盯着他。爪裔就算在集会领受火之主的祝福也不会发出声音,更何况这时候不是集会时间。
「我带着、六主、的力量、归来。」路加说完右手食指一动,一股极其细微的风拂过火之主的身侧。
「风…你…原来是你,好,时候快到了。」火之主的表情宛如雕像,没有任何的情绪,看得路加也跟着歛起笑容。
「火之主,这样、不对?」路加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
「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火之主说完突然陷入沉默,可能在回想什么或什么都没想。「你去一趟地面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时候到了我再找你。」
原来是这样,路加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是,时候、快、到了,万人、兴起,万事、復兴。」他说完又行个礼,转身走出集会所。
火之主默然转身,走向集会所的深处,左右对开的白色大门紧紧闭合,材质是某种合成的金属。他双手指爪一上一下刺入缝隙朝不同方向用力,门嘶的一声开啟,在他走进去后又缓缓关闭,走廊两侧墙上一整排玻璃罩里的灯泡都烧掉了。
他右手掌心朝上,一朵小火光照耀部分走廊,朝最深处走去。每走一段距离两侧各有一扇门刚刚相同材质的单扇门,经过六扇之后,他站在最深处第二扇左右对开的大门前。
这扇门里面曾经有六个人,门时常开开关关;现在里面只剩下两个人,门紧闭后已经经过无法计量的时间。
他走到门的前面,像要宣布什么事情那样用指关节敲门,说:「静境将要终结了。」
菲亚、八荒和十个探索队员们维持互相能看到的距离,沿着徐皓钧来风雷市的足跡与水井往四周围,从天空中俯瞰可以看到他们自然的一字排开,扩大探索范围的同时掌握其他人的动向。一开始他们每找到一个水井就会停下来休息,但很快就发现水井之间的距离对他们的脚力来说非常近,后来差不多一口气往前推进五个。
沙漠就像静境的象徵,无边无际的安静,他们就像在原地奔跑。
这段分寸以来他们发现有另一道足跡跟徐皓钧的重叠,八荒几乎可以肯定就是爪裔回去的踪跡,所以问题在于爪裔知道他们正在追踪,并且朝着他们居住的地方前进吗?
越往前就越是谨慎,然而足跡没有变多,种种跡象显示刺杀市长的爪裔是单独行动,没有其他族人接应。那时八荒才注意到他们忽略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动机,爪裔为什么要跑那么远来风雷市刺杀市长?难道跟真的如光之主所说对收集这些力量有执着吗?
无法验证,这时候如果菁菁在就好了。八荒心想,想到菁菁胸口突然一阵酸楚,像他们之前曾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他连忙静下心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探索任务上。
而不远处的菲亚也同样难以专心,她想知道父亲、市长和副市长当时在争执什么事情?最后为什么走到悲剧收场?她真的很想立刻掉转回头去找副市长问清楚。
她眼角馀光瞄到八荒加快速度,在奔跑中没有其他工具可以互相沟通,只能用脚步的快慢与肢体动作表达。八荒双手拇指同时往后指,代表要准备撤退回去跟副市长报告状况,她也放慢速度做出相同的动作,接着他们左右的毛族看到后依此传递下去。
发现下一个水井时,他们停下脚步,聚集在水井旁饮水休息,其他队员们在附近缓慢行走或舒展筋骨,等一下还要跑相同距离的路程回去。后来只剩下八荒靠在井边,双手感觉涌出的水流过掌缘,沿着石砖外缘进入沙里。
「这水是流动的?」八荒突然注意到这件事。
「是阿,怎么了吗?」菲亚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风雷市靠近城门处的水井也是无时无刻都有水涌出。
八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头看着探索队过来的方向。「我在想,井和井之间的距离是不是配合徐皓钧的脚程?」
「你想说什么?」菲亚隐约能抓到八荒这两个问题背后的意义。
「如果这个水井距离再远一点,徐皓钧根本走不到风雷市,他的脚程比我们慢的多,看起来也不可能走到累了才挖井出来…」
「井本来就存在。」
八荒抬起头,他刚好也想到这件事。「有人在帮他?」
「我在风雷市没看过其他…那种人。」菲亚还是坚信平行派的理论,故人并不存在。但这个理论这时候反而让她感到更恐惧,他们突然陷入沉默。
「算了,可能性太多,猜下去没完没了。」八荒摇摇头,菲亚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刚刚她不觉间屏住呼吸。「回去吧。」他松开双手,被甩到沙上的水珠留下点点深褐色。
探索队啟程回去驻扎处,这些问题开始盘旋在菲亚心头,尤其被八荒问过之后,她忍不住去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在风雷市生活之前的记忆?又或者在日復一日不断重复相同的生活,连他们自己也刻意不去思考关于过去的事情?
可能有答案的人,她只想得到一个。
一行十二人在无限停止的阳光下奔驰,菲亚无法计量经过多少时间。回到毛族的驻扎处,她请八荒帮忙向副市长汇报尚未看到爪裔的洞窟,独自一人走向流浪者的位置。左手边一小群黑压压的鳞族单膝跪着右手放胸前集体进入冥思状态,不动时就像一尊尊满佈鳞片的石像,影之主不在那群鳞族里面,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他们身上。
菲亚定睛在正前方的人群,六七个穿着各色花花绿绿衣服和毛线帽的流浪者正在支搭黑色尖锥状的东西,大概能理解里面可以遮挡阳光与休息。
「大姊,你要找我们首领吗?」一个经过的流浪者问。
大姊?菲亚对这个称呼感到既陌生又新奇。「对,嗯…也不用,徐皓钧在这里吗?」
「他去你们那边送帐篷,还没回来。」
「去我们那边?」菲亚刚从毛族的地方过来,鳞族那里也没看到。「那我再找他。」
她加快脚步往羽裔休息的地方走去,远远看到一群白色,半空中白色薄薄的一片东西笼罩住他们,那片白色的上方反射光芒。当她一踏进那片领域,来自阳光的灼热感同时消失,光也变暗了。
孟琮和玉璇往她走两步,示意她能够走到的位置。
「毛族,你有什么事?」白色羽毛中唯一的黑点,光之主。
「我在找徐皓钧。」菲亚说完才想到光之主可能不知道徐皓钧是谁。「就是我们这边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毛族的…」
「我知道他是谁,但不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光之主微笑。
「你怎么会知道…你说他走了?」菲亚对那个微笑感到打从心底的厌恶。
「是阿,这场仗他没办法帮上忙,可能感到很挫折吧,当然这只是我自己乱猜的,你听听就好。」
菲亚瞪着光之主,知道对方握有明确的资讯却硬是说跟自己无关的感觉让她很想动手,她也知道玉璇正全神戒备,她们不久前才在战场上打一架。「那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如果是我要找,我会回风雷市。」光之主每个字都拖长音说。「毕竟在静境不可能随便找个方向乱走。」
菲亚停下脚步犹豫着要道谢还是叫她把话说清楚,后来只是嗯了一声。
一开始回头还能看到流浪者的巨型行李,鳞族和羽裔分据左右两侧更远的地方,只能看到一片黑与一片白,没多久就连流浪者的行李都只是地平线那端小小的黑点。
如光之主所料,徐皓钧走在往回到风雷市的路上,他在一群杂乱的痕跡与脚步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两行,再次踏上旧路让他更感迷惘。光之主和副市长的话像漫天的雪片在脑中不断环绕,发出刷刷刷的声音,像一隻刷子不断的抹去原本定下的目标。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看看地面,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到底为什么要给他引发异变的能力呢?儘管很难融入毛族,他还是希望能为他们或菲亚尽一份心力,直到不久前日夜塔下,他对于自己能帮上忙感到兴奋,转眼间这一切只是造成困扰。
每个人都有用,但必须挑对出路,否则再有用也等于没用。父亲曾经对他说,在过去某个时间点说的。
那么他的用处在哪?毁灭静境长久以来持续的规则?听起来就不是一个好的用处。徐皓钧的衬衫早已彻底汗湿,他想起背上那道爪裔造成的伤好像不知不觉就好了,旋即又想到他刚进风雷市的时候吃了一碗存物,那大概对他也有疗伤的效果吧,只是衬衫的下襬还是免不了像碎布。
如果好好当个风雷市民,每天定时按表操课,就能够安稳的过完剩下的人生吗?他幻想着这个问题。
当他走到脚痠,刚好也来到水井的旁边,他像刚来时那样喝几口水后把水全泼在身上,感觉水份在阳光下渐渐蒸发。他像刚来时那样躲在水井后方的阴影处,任由疲倦感涌上来将他拖进深层的睡眠中。
他像刚来时那样梦见自己回到那顿饭局,父亲坐在左边,两个某公司的高级干部坐在对面。桌上的排餐与生菜沙拉让这个梦更有虚假的真实性,他在风雷市不过一段时间就已经能清楚分辨出哪些东西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有些人注定将会一事无成,这也是主的带领。」他对面那位满头白发的年长女性说。
「但你不是,不是因为你是我生的我才觉得你有用,而是你的有用要用对地方。」父亲对他说。
「欢迎加入『万民』,我们服务万民。」父亲对面的男性主管说。
「皓钧,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一片阴影笼罩过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徐皓钧抬起头,原本应该在头上万里无云的天空被深邃的灰色遮掩,宛如夜晚国度里一个白色的身影俯视着他。
「我在做梦吗?」徐皓钧仰头看着影之主。
「我也希望我在做梦。」影之主坐在他旁边,身上的鳞片喀拉喀拉响,她一脸歉然的说:「抱歉,我这样…有点可怕吧?」
「不,怎么会,你比光…算了,反正不可怕就对了。」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影之主屈起双脚,双手抱膝坐在水井后,井水沿着她背后的鳞片层层向下碎裂浸湿,这时的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
徐皓钧坐起身背靠水井,沁凉的水一路从颈背往下流进裤子里。「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就…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好像做什么都会伤害到人,那种感觉让我…很害怕。」
「我也曾经有那种感觉,有一段时间我跟一群人一起…研究静境,但就像你看到的,我的能力顶多只能这样。」影之主抬头看着黑色云朵,她尽可能设计出来的形状。「遮挡太阳,没了,就这样,但我要让一整群人活下去。」
「那压力真的满大的。」徐皓钧想像那个感觉。
「是阿,我不停告诉自己我可以,但是当他们…真的有事情找我帮忙,我常常会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可以做什么,还有为什么在这里。你知道吗?每个鳞族都没有姓名,因为我认为做为单纯的『人』活着是最好的,但这样真的正确吗?没有人会给我答案。后来我发现是我其实是想摆脱『我』这个人,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为什么是我?」
她在说什么哲学问题?徐皓钧转过头刚好对上影之主幽黑深邃的双眼,那里面承受浓缩静境所有困难的热切,他莫名觉得影之主对他有其他情感,但同时又觉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以前…还没有静境以前,我很喜欢一个同事,但最后我们没有在一起。然后静境…发生了,我们共事一段时间后还是不得不分开。」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徐皓钧突然为自己在这种时刻没办法多说什么适当的字句而生气。
「也没有,只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共事下去。」影之主咬住嘴唇,极力阻挡某个事情化作言语。「他是第一个离开的,然后是我姊姊,最后才是我,但还有人没离开,继续留在原地。」
「你…有姊姊?在这里?」徐皓钧这时才发现到目前为止没遇过一个人是有兄弟姊妹的。
「阿,你不知道。」影之主歉然一笑,那一刻,徐皓钧能忽略她脸上的鳞片看到一张女性圆脸可爱的容顏。「我姊姊是光之主,我们不是一直都像现在这样。」
「那么先离开的那位是风之主,风雷市的前任市长?」
「皓钧,你的联想力跟以前一样…」影之主说到这里突然闭上嘴,但已经透露出很多事情。
怎么可能?徐皓钧伸手触摸自己的脸,粗糙,一张人类的脸,除了鬍渣外没有其他毛发。副市长接受徐皓钧只是长的像『他』,但影之主却直接跳过那个步骤,她真的认识他!「你…你认识我?」
两行泪水从影之主的眼眶流下,沿着脸颊上鳞片的边缘滴落。
「但我完全不认识你,为什么?我…我真的是『他』吗?」
「我不知道。」影之主勉强拉起笑容,旋即摇摇头又哭了。「我曾经…我曾经觉得最差也不过那样,分开,这辈子都见不到面。我答应跟姊姊合作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了,但…原来『你』已经死了。」她伏在徐皓钧的肩上,双手用力抱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原本跟我爸在一家餐厅吃饭,我只是搭上一台失控的电梯,我还没…不…还是我那时候…不对,我没有死。」徐皓钧双手抱头,脑中快速播放来到静境之前的每一个画面,但最关键的影格他却失去意识。
几片鳞片刮擦着后背甚至尖端刺进衬衫,但他几乎丧失痛觉。
一个哭泣,一个安静,徐皓钧感觉像隔着一层薄膜亲身经歷一段他也参与其中的故事,莫名的切身相关却又无法融入。
海浪算准时间,派几个流浪者去另外三个地方回收帐篷与工具,他直觉爪裔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大群人正往他们的地盘逼近。长久跟静境各族做生意,他清楚各族生存不易,然而毛族鳞族羽裔因为长年征战才有被入侵的警觉性,一向身处地下的爪裔很难想到要防备外人。
没算错的话,再休息三到四次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准备出发!」副市长喝令的声音从最前端传来,不愧是长期在市内发表演说的人,嗓门大这件事无可挑剔。
右前方的鳞族听到这个声音也从宛如岩石的状态甦醒,这时海浪拿下墨镜用手遮住阳光,瞇起眼注意看,原本在鳞族头上的那片黑色云朵不见了,说起来上次看到大概是什么时候?
「老大!」一个流浪者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干嘛?看到鬼了?」海浪说。
「毛族探索队有一个队长不见了!」
「一个毛族不见关我们什么事?还是副市长要请我们帮忙找?」海浪心下已经开始盘算帮忙找人的开价方式。
「她昨天有来我们这里找那个小朋友。」那个流浪者说,当时刚好就是他询问菲亚要找谁。「那个小朋友也不见了,昨天送完帐篷就没有回来过。」
「他不见了?」海浪皱眉,这下可难办了,当初议定徐皓钧是归在流浪者的队伍里,要是顾到人不见了多少有些信誉受损的问题。
「怎么办?副市长要出发了,我们没空找他们。」
「找他们?我们是什么人口协寻专线吗?」海浪半开玩笑的说,这时他再次注意到鳞族那群人确实少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你们跟着他们走,留一些装备跟水给我就好,其他人问起就说我跟小朋友在后面聊天。」
「是!」流浪者继续往羽裔回收帐篷。
只是碰巧吗?海浪快速想着所有可能性,瞥眼看人造拖车上的装备,手伸进去那里头精准的拿出一包东西。
另一边,鳞族的状况光之主也看在眼里,她爱死这种事情如她想要的方向发展的感觉,更好的是连原本没想过的好事也都跟着实现。
「玉璇,你去问问鳞族要不要暂时来我们这边躲太阳。」光之主伸手召来领军者之一。
「是。」玉璇刚要离开,光之主突然靠近她低声说:「务必要确认影之主是不是不在队里。」玉璇点点头,往鳞族的方向走去。
光之主几乎百分之百确定影之主脱队,她嘱咐孟琮准备出发事宜,隻身前往毛族的驻扎地,经过侍卫队通报找到副市长,不同于徐皓钧来访,副市长把侍卫队都保留在十步内的范围。侍卫队也明显维持高度警戒,风盔与风靴的手上都拿着黑色金属棒,随时准备出手。
「光之主,有什么事吗?」副市长客套的问,暗自希望光之主不是要说什么机密。
「我很好奇,你有想过万一谈判失败,爪裔根本不把你朋友的死放在心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吗?」光之主开门见山的说。
「有,就算用抢的都要抢回来。」副市长说。
「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开始就打算用武力夺回市长的遗物吧?毕竟要取回能力只能杀死对方,而爪裔当然不可能站着让你杀。我想说的是,如果刚到玄关处就被发现,他们肯定会先出手。」
「看来你很了解爪裔?」副市长隐约觉得奇怪,但光之主说的他也不是没想到,两人都是以攻击为目的在交谈。
「我跟他们共事过一段时间。」光之主轻描淡写的说。「他们久居地下,可能没想到我们会来,但我认为你也必须知道我们目前的状况并不乐观。」
「什么意思?」副市长问。
「一旦我们发动攻击就没有退路,得在狭窄的地方打个你死我活,那里是爪裔的地盘,我们必须要打到那个爪裔出手为止,你跟我一样希望能减少伤亡吧?」光之主从副市长的神情看出他已经被引出担忧与兴趣。
「你有什么想法吗?」副市长的眼睛佈满血丝,凭着血气发动战争直到现在即将开战,他还没想到好的进攻方式。
「如果能在开战前就展现出巨大的力量,那他们将会丧失战意,你当初用来偷袭我的武器应该带着吧?」
副市长微笑的看着她,两人有共识了。
「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有人带头…」光之主娓娓道出一个计划。
不久后,四族再次啟程出发,不知不觉间,战争的走向从吊唁转往刻意性的入侵,稀释的正当性被不计代价的牺牲给取代。
影之主靠在徐皓钧轻微的啜泣,他隐约感觉肩上传来的刺痛感,但这时候也不好意思请对方起来,只好想着其他事情。
假如他没有来到静境,顺着电梯坠落的结果十成十死定了,那他是死而復活或者在死前穿越过来呢?他隐约想起刚甦醒时曾在黑暗中看到两对目光,他们又是谁?
这件事的时间序和空白太多,没办法想出什么,徐皓钧在心里叹口气,响起进电梯前那顿跟父亲的饭局,突然想起菲亚,还没告诉她副市长他们当年被迫杀了前市长,菲亚的父亲,风之主…然后是他自己。
这么说来菲亚是我的…徐皓钧突然全身一震。
这时影之主放开徐皓钧,歉然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她手上有几片鳞片勾起衬衫的线头,更是觉得尷尬。
「没关係,呃…衬衫也没关係,不是什么耐穿的衣服。」徐皓钧随口说些自己也不知道的字句,对于菲亚与他的关係处于惊愕中,他忽然很想再见她。
「接下来呢?」影之主问,一边扯掉几条卡在鳞片上的白线。
「不知道,我还要想想。」徐皓钧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沙漠。「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
然而影之主摇摇头说:「这样不对,你刚刚没听我说吗?总还会有变得更差的可能。」
「那我能做什么?」徐皓钧转头,用手遮住直射来的阳光,犹豫着关于菲亚的事情能不能找她帮忙。
「我曾想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去做任何做得到的事情,哪怕再小再不重要都无所谓,一定,一定有只有我能做的事。」影之主站起身,凝望着徐皓钧。「你…还没有真正的错过,就不要放弃。」
「我不是放弃,是希望有人告诉我…」徐皓钧突然发现远方的动静。
在阳光直射的方向,在通往爪裔洞窟的彼方,有一个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们疾奔而来。他以为是直视阳光造成的错觉,但不是,那个人影的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太阳,而那身淡黄色反射出的光芒竟不比阳光弱!
「你看,总会比现在更好的。」影之主说,她已经能看清楚那个人。「不过她好像…」徐皓钧已经能看清楚那张脸上十字形的特徵,奋力圆睁的眼睛,以及她身上像刺蝟那样竖直的毛发,有一瞬间他寧可面对聚光炮。
如果八荒在这里,他会告诉徐皓钧:跑,尽你所能的跑!
「徐、皓、钧!」菲亚的速度快到让人转身的时间都没有,猛力一踏跃上半空,右手往后拉紧,左手架住他的胸口,瞬间就推倒他滑行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终于、找到、你啦!」右拳重重落下。
徐皓钧反射性的把双手挡在脸上,脑中闪过自己双臂同时骨折的画面,咬紧牙关准备接受自己的选择造成的后果,这时候他阴错阳差的想到,自己完全被光之主摆了一道。
十章、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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