垢从未知道,她会再一次停下脚步,停下一个建筑底下。
在回想原因以及主人是怎么跟丝蕾芙说她之前,她必须先确认当前的生活。
待在这个地方,生活过得比过去任何地方都还要好,也更加优渥。身上的衣服从破布换成了纤柔透光的白色长裟,吃东西则同如宅邸中所养的贺伊犬一样,不用去劳苦地到处奔坡,就有着食物送上门来。
最大的差异性,或许是在语文上头。这个城市中央的中央的人比起过去所遇所见,都文诌诌许多,他们不会用最浅显易懂的文字来说事情,没受过正统教育的垢听不懂。她只有感觉丝蕾芙给食物时的手比起给宠物的爪还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习惯那些字句,渐渐记起其中一句话:「主人的收藏。」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时的她不明白。总觉得那些说出这句话的丝蕾芙,脸上都会露出奇诡的表情。
收藏?这样不好?不会有烦恼、不需要挨饿这样不好?
她知道,她的出现让老迈的新主人露出好段时间没再出现的微笑。跟那些短腿、只能当软垫或披领的贺伊犬,或是那些畸脚畸手的花茫人大大不同。
然而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还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少了什么。
当垢能从劳累、疲倦之间挣脱,得以沉淀、能开始思考到这些问题时,她同时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起了变化。
胸口变沉了,腰变细了,腿至臀出现了线条,脸也不再是单纯的稚嫩,身体也无法轻易藏匿在狭缝内或湿沟。
不过她同时隐约发现,那个耳畔旁的声音似乎随着时间的增长、与人的互动
增多,开始慢慢消褪。住在这个大宅邸的一间茅草屋中,就算满脑的疑问越来越多,但那声音都没有再出来。
她知道那个声音似乎还在,但更多时候是被外在事物与刺激覆盖过去了。不过垢还未习惯这些改变,就将承受过去前所未有的混乱。
而这混乱,是垢还尚为「人类」时的重大改变。
那是在偶然的一天,也不会有谁能预知这一天将发生什么事。一个早晨,垢淋浴完慵懒地走出淋浴间,她赤裸着上身,在凉亭荫处仰躺休息。就在这个时候,她与主人的儿子相遇。
那儿子刚好乘着由「依偲」为动力的半浮空架车归宅,他原本以为一天又这样无趣度过,他的眼睛赫然发现到那意外的存在、发现了这从未注意到的存在。为什么这吸引他的躯体,迟迟都没有发现?
主人的儿子心跳急速上升,呼吸也变得急促,生怕一个匆忙,那个躯体就会如幻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人的儿子慌忙奔下车,快要靠近时又极放慢速度,故作优雅地问道。
「你叫什么?」
当身旁出现了人影,垢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起身面向这个青年。
也在这个时候,垢突然回想起了。她会答应主人留下来,其中一个似有若无的理由,是因为她从门的缝隙偶然瞥见主人的儿子的身影。
主人的儿子的脸像轮廓,像极年轻时英俊的主人。流淌在垢体内、那些原生母亲所赠与的记忆鲜血,都对那曾经的脸庞有了似曾有的反应,而这并不是垢能决定的,也不是她能够清楚感受到的。唯一知道的事实,是那些流在垢这人类躯体内的血,都因这个男人而沸腾。
垢起身,并正对这应是初次见面的青年。
嘴角轻轻张开,声音不知为何觉得梗在喉咙,但她还是很努力尝试把那个音发出来。
「垢。」
当垢把这名字说出来时,突然理解了自己跟那些四足兽的不同之处。
不管主人怎么想,他们第一个问题都是问着「名」,以言语行着沟通。
因为认为她是个「人」,或是能够相提而坐的存在,所以才会沟通。
她知道了。他跟主人是同一种存在。
可是这种感动与理解还未发芽茁壮,青年又多问了一句。
「你是谁的?」
垢感觉自己似乎愣了一下,多年来听到「垢」这么名字的人们,多半都会露出鄙视的眼神,或是毫不在意的神情,但这个青年不同,他似乎看到更远的事物,才会用这个问题作为回应。
垢不懂这句话,这样的语言对她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面对不理解意思的话语,就用笑容回应。
所以垢她微笑了。
这样的笑容,不是狰狞粗俗的,而是经千锤百鍊,鍊出足以得到食物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让她受到儿子的赏赐,得到了不能吃的新衣服和珠宝。
这样的笑容,让这个应是初次见面的男生,心里头的某些思绪澎湃了起来。
这样的笑容,是垢深藏的「依偲」,千万分之一角展露出来的力量。
这青年名为葡皮旭,但这时候的垢不知道。
但就算未来的她成为堕化者、进入永恆的沉睡,依然会让这个名字永恆烙印在记忆里。
许久许久以来,她会记得曾有个男人带给她「爱」,也夺走了胸口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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