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时间的道路漫长绵延,看不见尽头。
男孩杵在人群的中央,周围的喧嚣像浪潮,他没一句听懂,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观察天空每日的变化。
男孩不知道怎么往前走,也不想往前走。他只想回去,回去六岁时所站的那个地方。
可是有一位漂亮的大姊姊,在他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后始终站在他旁边,还不断硬拉着他往前行。
那位大姊姊有一张宛如洋娃娃般精緻的脸蛋,虽然她对其他人有一点兇,但对男孩却很温柔。她总是很有耐心的告诉男孩这是哪里,并向他介绍这里的每一个人,告诉他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男孩知道大姊姊是想帮助他。大姊姊说他并不是被人偷偷载到这里的,而是把照片弄丢了,所以忘记了自己看过的那些风景,他是回不去的。
所以既然回不去,就只能往前走了。大姊姊一直这么说。
偶尔,男孩会看见大姊姊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看到那样子的大姊姊,男孩总会很自责,因为他不是大姊姊爱的那个人。
来到这里,男孩觉得大家好像都把他误认成另外一个人,他从每个人眼睛里所看见的,都是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大男孩,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而且每个人也都和大姊姊说的一样,说他是因为把照片弄丢了,才会记不得他们。他们都说早就认识男孩了,一起走过相同的时间。
时间越久,男孩就越不得不相信他们所说的。
因此,男孩常常翻看着自己存有的那些照片,想试着从中找出他们曾说过的风景,因为他们说他也曾看过,还拍下来过。
可是无论怎么东翻西找,他就是找不到那些人所说的美景,不过在那些照片中,除了家人的照片,还有一位女孩的照片也很多。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拍这么多张,照片的数量仅次于妈妈和哥哥。
照片里的这个女孩,有一张圆圆的脸,皮肤白如雪,笑起来总是瞇成一直线。男孩也记得他们相遇的情形,发生过的事,以及她对他所说的那一句话。
唯独忘了她的名字。
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可是他想再见到女孩。
他想,如果这个女孩和他一起从六岁的那个地方往前行,一起来到十二岁这个地方。
就算不是并肩而行,但笔直而行的他们,多多少少,所见到的风景也是一样的吧?
如果是这样,就代表那些人和大姊姊所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如果他是偷偷被载到这里,是不会遇到靠双脚走路慢慢前行的女孩的。
男孩想找到女孩,想问她,他是怎么走过那六年的时间,只要找到女孩,就能证明他是真正走过那些路,看过那些风景,也真的只是把照片弄丢了。
可是,要怎么找呢?
过去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孩,跟他一起站在六岁的那个地方的女孩,笑起来会瞇成一直线的女孩,现在会在哪里呢?
望着周围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男孩感到很惶恐,也很失望。
男孩再度蹲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大腿间,大哭了起来。
旁边的大姊姊也感到很无奈,她蹲下身,想试图安慰男孩。
没想到,男孩这时忽然不再大哭了。
泪珠一颗颗垂掛在男孩脸上,他不断抽咽,眼睛和鼻子都很通红,可是眼神却意外坚定。
太阳雪亮的白光落进他的眼底──第一次,他的眼睛如此明亮,再也不像黑洞只会把光都吸进去,而是能清晰映出周围的模样。
男孩用力擦去脸上的眼泪,站起了起来。
这一次,他主动往前走了,不再是靠他人硬拉硬推,而是自己扎扎实实地往前走了一大步。
大姊姊很吃惊,也很疑惑,直到看见男孩手中紧捏着一张照片,她才忽而了然于心,胸口微微抽痛。
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
其实,人与人的相遇很简单,不过就是往前走。
因为也只有往前走,才能够相遇。
翻阅着病歷表,张医生嘴角明显流露了微笑。
一分鐘后,看见他从门后走了进来,与记忆里相似却又有些不一样的五官,褪了稚嫩天真的气息,多了些大人的成熟稳重,脸上的微笑立时转为一个笑容。
「你真的长大了!」
听见这声感慨,天祈很是讶异,「医生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他大笑,「你是我遇过最天真的病人了!」
听见这声笑声,他坐了下来,倍感欣慰,没想到还有机会听见这阵笑声。
「你母亲当时说你们要移民到美国跟父亲住,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掛我的门诊了。」语落,他拿起一旁脑部检查结果检视,「而且你刚刚做的检查结果也没什问题,当年的车祸应该没有留下甚么后遗症才对,是有甚么其他问题来找我吗?」
「只是想说既然回到台湾了,想来看看医生。」
「那你现在看到了!」他大笑,但很快又收起笑容,「你来找我,还是有重要的问题要吧?不是完全没有事吧?」
「被看出来了?」他窘困说。
「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推测。」他的目光深沉,「就算是已经完全痊癒的患者,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来找我,一定都是跟自己的病症有关的心事。」
「说吧,甚么事?」
顿了一顿,他问道:「我想问,我真的……再也不会想起我的小学生活了吗?」
似乎不意外他会问,医生很快就开口回答:「按理论常讲是这样没错,没有明显的后遗症已经是不幸中大幸了。」
「难道不会有一天忽然想起来吗?例如看到跟自己有关连的人事物就能唤起那段回忆了?」
「除非是心理因素的失忆,不然就我到目前为止的行医经验,还没有任何一位罹患逆行性失忆的病患能够想起自己的过去,最多只有偶尔忽然会有片段残影闪现脑海,但画面都很模糊,根本也想不起什么东西。」说到这,他也不自觉有些感伤,「记忆这种东西,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了。」
「但你很幸运,失去的只有小学的记忆。我相信这十年多年,你应该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吧。」
医生微笑说,而他也没有否认。
「所以你现在为甚么会希望想起那些回忆呢?我记得你当初还很讨厌小学那六年的你不是吗?」见男生被反问不语,他往下说,「是经过这些年,你体悟到回忆对一个人而言,有多么重要了?」
可能是说中了,他垂下脸眼,表情显得无力而感伤。
「有一个喜欢我很久很久的人,如果我不想起来,总觉得很对不起她。」他微笑说,「但医生你说得也没错,当我长得越大,经歷得越多,就又越发现回忆对一个人而言是多么的重要,足以左右一个人的未来。」
「我常常觉得,失去了那六年记忆的我,就像缺了一块的拼图,而且是很重要的一块,位于中心的位置。」
医生静静听着,随后微笑问:「你喜欢那个女孩吗?」
「喜欢!」他肯定说。
「那就好啦!何必一定要想起来呢。」
「她一个礼拜前问我,我喜欢她哪里?」
闻言,医生的表情十分无奈:「孩子,这是每个女人都会问的问题。还是说你的回答令她生气了?」
「她看起来没有生气。」他摇头苦笑,「只是她在问我那个问题的当下,我脑袋一时空白,想不出具体的答案。明明我想过很多次,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她,但想出来的答案就是很肤浅。」
「像是很漂亮,很有气质,很聪明,善良,体贴那些很具体的优点,我脑中当时浮现的只有这些,可是我总觉得并不仅仅只有这样,还有其他原因。」
「什么原因?」医生好奇问。
「我想不出来,但我想也许答案可能就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让我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想再见到她,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呢?
这点连十三岁的男孩也很想出个明确的答案。
每回回医院复诊,总如初看世界的孩子般,淘淘不绝地向医生说最近在学校发生的新鲜事及费解之事。
男孩觉得医生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医术,因为他也不懂什么叫做高明的医术,但医生很了解「心理」,而这便是他搞不懂的地方。
起初,采静阿姨在病床旁边陪他练字,明明有些字印象中就是有看过,拼命去回想字的模样,也写不下一划,往往苦思良久。
后来,将这个小烦恼告诉进来巡房的医生后,医生只是对一脸苦恼的男孩说:「不要想了,直接写吧。」
「我就是想不到,是要怎么写?」男孩嘟嘴抱怨。
「如果连想都不想,就不会有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医生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白板,「你现在写『数学』这两个字给我看看,不要多想,直接写。」
男孩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立刻用板擦擦掉刚刚的国字,在白板上写下「数学」二字。
「再写『国语』看看。」
「再写『英文』。」
这几个词都写完后,男孩忍不住问:「我接下来是不是要写社会?」手则是早已迫不急待写下「社会」二字。
此时,再度看着白板上那几个科目名,再看看医生脸上的微笑,男孩忽然兴奋了起来:「社会和英文我还没练习写过,可是我一下就写出来了耶!」
「虽然你没有印象练习写过这些字,但这些字你的手其实早就写过几千遍、几万遍了。你是靠手感写出来的。」
「手感?」男孩歪头问,「手感不会像回忆一样被我忘记吗?」
「这样说吧,回忆是存在你的这里。」语毕,医生伸手指了指他绑着绷带的头部,「但手感是存在这里。」
看着医生随后又指向他的胸口,男孩不解,「心脏?」
「不是心脏啦!」医生笑了笑,再度指向他的胸口,「是这里──你的身体里。」
「其实不只有脑袋可以储存记忆,身体也可以,只是存在脑袋里的可以用文字具体陈述,但身体记忆却无法陈述,像是怎么跑步、游泳、跳舞就是用身体记忆。」他微笑说,「所以如果你有时候无法做出决定,我觉得你可以相信自己的感觉就好。我想就算你的脑袋忘了,身体也还是会记得的。」
「真的会记得吗?」男孩一脸狐疑。
「这就要看记忆强度。」
「记忆还有强度喔?」
「有些记忆是根深蒂固的,像是一种反射动作或习惯,但有些却需要很多刺激才会想起来,这就是记忆强度。」
「甚么算是刺激?」男孩再度疑惑。
「日常生活中很多都是刺激啊,例如声音、画面、温度、气味……那些都会刺激你的感觉和记忆。」
「可是我不是失去记忆了,回想起来吗?」
「我刚不是说了吗?身体记忆。」他强调最后那四个字,「有些事脑袋可能不记得,但身体可能会记得。」
「真的吗?」
看着原先懊恼的男孩,终于露出第一抹笑容,医生也笑了。
「这就要看你相不相信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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