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旭日照亮了广阔大道,两旁林木茂盛,鸟兽却彷彿预料到危机将至,或是振翅而去,或是遁藏深处。
一队井然有序的人马缓缓步至,几乎霸佔了几条通道,长枪上掛着的正是雷家堡的大旗。
一名将领左盼右顾,提防有人偷袭,然后跟主子进言:「大少爷,这里两边都是密林狭谷,小心伏兵。」
「怕什么?」雷枫耸一耸肩,道:「傲义已派人来通知,他们已控制了总坛,杨友山这些死忠派头目都被捉住了。」
「但是,既然他们早已归顺我方,为何不亲自出来迎接呢?最起码也应该派一名亲信前来引路。」
这样一提,雷枫也开始生疑,倏地发现一条人影站在前方路中心,便扬手着大队停止。
那人身穿黑色的鎧甲,手提重剑,紫色的斗蓬随风飘扬,而雷枫看清他的面貌后登时一怔,道:「你怎会在这里?」
小丘面对千军万马,却没有一丝惧色,昂然道:「这里是我的势力范围,我为何不可以在这里?」
「似乎傲义的计划失败了。」雷枫高声道:「小心伏兵,随时准备迎战!」一声令下,身后的将士立时凝神戒备,准备廝杀。
「不用看了!这里只有我一个。谁先来送死?还是一起上?」小丘松一松脖子。
树丛内,正有一对忧心忡忡的目光射出,审视着形势。
看着小丘胸有成竹的态度,妘晓荧却更为担心,心忖:「小丘虽然功力大增,实力已远超乎我,但对手毕竟是数百名雷家精锐将士,雷震、雷枫父子更是一代高手,若不用奇谋,恐难有胜算。偏偏小丘着我不用助战,只需躲在一旁静待他取得胜利。」
「小子,难得拾回小命,竟回来送死?」一道大喝引起妘晓荧的注意,只见一名大汉舞着大刀,策马冲向小丘,欲先佔头功。
「噹!」一声巨响,只消眨眼间,大汉魁梧的身子已连同大刀被一分为二,而他的表情仍旧志在必得,彷彿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寻常的士兵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均呆若木鸡,只有雷枫看得清到刚才的每个过程,小丘跃至半空,巨剑疾劈,霸道且暗藏真气的攻击把大汉的刀势破开,顺势把大汉拦腰分尸。
小丘一脚蹬在马的屁股上,借力前跃,如一枝箭般疾飞至士兵阵中。
「快散开!」雷枫意识到危险,立即捨弃马匹,往右边一跃,只见小丘如疾风般在身旁猛然掠过,挥动巨剑,刃上的紫气瞬间膨胀了好几倍,化成汹涌的海浪,把排在最前、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士兵冲散、遮盖。
暗系真气把士兵们的鎧甲头盔连同皮肉骨头瞬间侵蚀,彷彿一下子被掉进了寒冷黑暗的空间,再也回不了来。
其中有一些士兵认得这种毁灭性的力量,纷纷惊道:「是傲影!那个魔教教主还未死的!」
恐惧如细菌中蔓延开去,儘管眼前那个少年比他们还要年轻,他们还是不禁忆起傲影为他们带来的梦魘,高昂的士气一落千丈。
妘晓荧的惊讶并不比那些士兵小,当年傲影修炼暗系真气,从徒手发出至借剑刃发出,足足揣摩了两年,但小丘自入狱至现在,只是过了一、两天,功夫竟然青出于蓝,是小丘得天独厚、潜力无穷?还是傲影在天有灵、暗中辅助?她实在不得以知。
一道爆炸声令妘晓荧回神过来,只是小丘的背项冒出丝丝白烟,斗蓬穿了一个焦黑的洞,他倒剑插在地上,低头半跪在大地上。
雷枫摆出右掌,掌心还残留着少许的雷电,他并没有因为偷袭得手而自满,反而不断喘气。
一名骑马的将领道:「大伙儿不用怕,我们在大少爷的带领下,一定可以干掉这小子。」这句话虽然还未能完全挽回士气,但总算令士兵身心安稳了不少,他们重整阵形,挺着长枪,却没有人敢接近小丘一步。
「全部人退下,这是一场君子之战。」雷枫朗声道:「副将,你带着部队先回雷家堡整顿,另外告知父亲,魔教早有准备,要暂缓征剿。」
副将不明白雷枫为何放弃人多的优势,执意跟小丘单挑,但他们自知平庸,即使留在这里观战,不但帮不上大忙,反而会被激烈的战斗波及,所以早有撤退之意,却害怕冒上临阵怯战的罪名。现在听到雷枫下令撤退,正好让他名正言顺离开,一阵扰攘后,便带同拥有相同心态的士兵们离开。
「你有信心单独打败我?」小丘把巨剑掛在肩上,嘴角泛起自信的微笑。
「不,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所以更不想部下留下来陪我送死。」雷枫刚才的攻击已消耗了相当的真气,但小丘仍像是没有受伤似的,他便知道两者的实力相距太远了。
「原来你骨子里还未坏透。」
「面对敌人我会不择手段,但在部下面前我可是好好先生呢!」雷枫淡然一笑,却令小丘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画面,当时他便是被这张虚偽的笑容骗了,险些掉了性命。
这张讨厌的脸孔,小丘连看多一秒也觉得呕心,便厉着他,悻悻然道:「即使你做几多善事,也没法洗清你的罪孽,纳命来!」
雷枫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到恐惧,儘管他曾经遇过十倍兵力的敌人围剿,儘管曾遇上前无退路、后有追兵的境地,九死一生的局面却未令他有半点动容,因为他知道今次必死无碍。
心思细密的雷枫其实已从其他逃犯口中得知小丘已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儘管他再理智,流着武者之血的他不想错过跟强者交手的机会,故没有把此事告知其父雷震,只是料不到小丘强到如此地步。
儘管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雷枫还是处之泰然地拆解对方的每一招,论剑技他是远胜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只是对方的真气实在太过霸道,攻守兼备、以力破巧。
雷枫仍紧紧握着断为两截的长剑,身上多处掛彩,体力亦开始透支,恐怕再无法挡下一轮攻势,从容不迫的表情却从未改变,死亡的威胁没影响他在对招上的判断。
雷枫喜欢时刻掛着笑容,不是为了在敌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意图或怯弱,而是他习惯了。他明白弱肉强食的真理,在战场上从来没有好人和坏人,只有胜者和败者,而且角色随时对调。
杀人者,人亦杀之。雷枫不会自詡正义,憎恨抱不同立场、与他为敌的人。他知道每个人也有死亡的一日,而作为武将的他,最大可能的结局是在战场上死于比他更强者的手上。当这一天来临时,他会认命,以顽抗来扞卫作为武者的尊严以及雷家的声威。
雷枫看着那疯狂的猛兽,其身上散发出来的紫气彷彿是被他所杀的人留在尘世间的仇恨力量,借助这名復仇的战鬼来跟自己作一个了断。他不害怕死亡,只希望为撤退的部下争取更多时间,好让父亲能作好准备。这种强烈信念一直支撑他疲劳不堪的躯体,催谷他快要枯竭的真气,作最后的零星反抗。
快捷无比的巨剑震开了雷枫手上的断剑,贯穿了他的身躯,把他钉在粗大的树干上,震盪令躲在树上的雀鸟惊惶地振翅高飞。
「为什么你不求饶?」小丘低下头来,毫无胜利者的气焰,反而觉得自己败给了雷枫的气节。
「为什么我要求饶?」雷枫嘴巴涌出鲜血,道:「来彰显……你的强者风范吗?」
「不……只是……坏人应该是贪心怕死的。」小丘咬牙切齿,非要敌人丑态尽出才能满足。
「小子,跟你说,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形态,别固执于好人或坏人……必然是某一种模样……」雷枫闭目垂头,在云雾中徘徊的雀鸟发出尖锐的哀叫,几根羽毛从空中随风飘落,彷彿是相送死者的小礼物。
雷枫的一席话像是给小丘的由衷忠告,只是小丘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与其说他无法接受敌人选择有骨气地接受死亡,倒不如说他无法接受那个认同敌人优点的自己。
「他……他是坏人!」小丘咬牙切齿地道,儘管如此,他还是没法释出体内的暗系真气,把眼前那张碍眼的笑容化为灰烬,只是拔出了染满鲜血的巨剑,让尸体软垂在地草地上,冷冷凝视了一会儿后,转身就走。
「小丘!」妘晓荧从林中走了出来,道:「你要去哪里?」
「还用说?当然是赶去雷家堡,一口气把他们杀光。」小丘步伐未停。
「就你一个人?雷家军势大,不如先回总坛休息,从长计议。」
「我才是教主,你只不过是我的一名部下。」小丘怒瞪着妘晓荧,道:「还有,以后不准叫我做小丘,叫我教主。」
妘晓荧心中一凛,寒气彷彿化成一条冰刺,狠狠插进了她的心房,昔日对她又敬又畏的傻小子已然不再,面前的是她用心培育而成的优秀教主,优秀得令人心痛,压倒性的力量既令人安心,又令人觉得危险。
雷家堡内。
「你说枫儿他一个人殿后?」雷震托着颧骨,眉头深锁。
「是的!大少爷说魔教早有准备,命令我们先行回来通报。」副将跪在地上。
「如果是通报,派一名亲信便够了,怎么整队先锋也回来?」
「这……」副将可没考虑过这问题,他担心雷震会怀疑他撒谎,连忙叩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道:「小人说的都是千真万确,就算给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掉下大少爷不顾。」
雷震从坐椅上缓缓走来,沉重的步伐声令他一个不断膨涨的巨人,吓得将领胆颤心惊,最后他轻拍了将领的肩膀一下,道:「量你也不敢出卖主人。可是,枫儿此举必然有他的用意,你说那个叫小丘的小子,功力突然厉害了百倍。」
「没错,他还使用了那些可怕的暗系真气,兄弟们还未碰到他,已经被他杀死。」
「暗系真气?似乎傲影的亡灵还缠着我们雷家军不放啊!」
副将见雷震还没下达命令,便问:「雷震大人,要派兵支援大少爷吗?」
「不用了,枫儿已经回来了。」雷震望着降落在庭园桥上的一隻白鸟,眼神前所未有地温和起来,由温和之中又带点忧伤。
「你说什么?」守在城郭上的士兵傲慢着看着在城门屹立的少年。
「我说,叫你们雷家大老爷出来受死。那么我或者大发慈悲,留你们这些窝囊废一条狗命。」小丘神色高傲,直是告诉对方要剷平整座要塞也易如反掌。
「臭小子,敢和老子这样说话?你活得不耐烦了!」
旁边一名较年轻的士兵道:「袁爷,这小子很像昨夜逃走了的要犯……那个魔教教主。」
袁爷认真打量小丘全身,笑道:「这样说来,的确有几份相似,寧枉勿纵,大伙儿随我出城,活捉这小子回去领功。」
城门徐徐落下,砰的一声跟大地相连,喧哗声、马踏声划破晴空的寂静,士兵们气势如虹,如贪婪的虎狼发现了静止不动的狡兔,提刀挺枪把比他们细小得多的猎物包围。
有时候,战场最幸福的是不自量力的人,他们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即使感受到,也不过是短暂的时间,下一刻他们将以生命作为偿还。
对于小卒,小丘懒得再浪费时间搭话,也没间情在他们身上实验新招式,他只想在最短时间完成他的计划,于是他高举双手。
「我投降了。」
第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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