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刘小宝一懵,大声反驳道,“好吃的都是要分享的,小宝现在最爱吃的是五香毛豆,才点的这道菜。”
刘老笑着看了儿媳一眼,赞许道,“你把小宝教得很好。”
刘少夫人道,“儿媳不敢居功,简家酒楼的小东家与小宝年纪相仿,这话是他说的。”
“哦?”刘老有些惊讶,仔细回想才想起比试之后,简清身边的确是有一个小男孩。
姐弟两人年幼失恃,没几年又没了父亲,家中横遭大难,简清却能带着弟弟重新将酒楼开起来,性子强硬些也是正常,而在这样环境下生活的简家小弟居然能说出“好吃的要分享”这样通透的话,可见简清将他教得很好。
以厨艺见人心,以人心见技艺,刘老舀起毛豆豆粒,浓厚酱香显出掌勺之人调味功底,他眯起眼睛,愈发期待后面的菜色了。
刘老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态已经从称称简清的斤两变成了单纯对美食的期待。
简清端着糖醋里脊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四个人异曲同工的期待眼神。不知为何,简清竟然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了等待投喂的幼崽神色。
刘小宝年纪小,刘少夫人和刘少爷容貌年轻,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不觉得有多突兀,但是刘老这一脸褶子硬是做出装嫩的表情,实在让人有些恶寒。
脚下一顿,简清弯腰放下托盘,将泛着红色琉璃色泽的一盘里脊放到刘老面前,“糖醋里脊,请客人慢用。”
酸中带甜的味道让刘老深吸一口气,出声拦住欲走的简清,“简小娘子,请问先前蛋炒饭所用稻米,是新蒸米饭,还是冷饭?”
简清一笑,解释道,“既是新蒸米饭,又是冷饭。取新蒸米饭快速晾凉回甘,加以潮气烘托使之不会过分凝结,取冷却米饭回锅炒制,既有新蒸滋味,又有冷饭回锅的韧弹口感。”
刘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尝出来的味道,可不就是取了二者优点的中间滋味。可其中关窍若无人说明,他怎么都想不到那里去。简清这一手厨艺,非天分与努力二者合一方可解释。
此时刘老脸色哪有半点轻视,看简清与看其他酒楼食肆大厨相差不多。
简清对他的变化早有预料,面上神色不动,又道,“稍后刘老若是觉得小店菜色滋味尚可,不知能否为小店菜色宣扬一二,留下些许墨宝?刘老的《留园宴饮杂记》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书,阿清也曾日日拜读,不求在刘老之后大作中留名,只想求刘老几句点评挂于酒楼,也算是让酒楼沾沾文气。”
以退为进这一套,简清玩得不要太熟。
而以刘老辞官前的身份和在文坛中的地位,和酒楼扯上关系之后,宣传方面自然也可以大作文章。状元红、探花糕、御供鸭子,这种典故比比皆是,若是运气好,自家里脊打着尚书里脊的名头,也许也能名留地方故事,成为多年后旅游宣传时的一大特色呢?
刘老听完简清的要求,心中对她的印象更是大为改观。酒楼求书生文士撰写夸词的不在少数,刘老也曾碰到过知道他写过一本宴饮总结的店家,却一上来就想要让他将自家吃食在后面的文集中大夸特夸,或是贬低其他对手,实在是形容不堪。
简清此女,知礼节懂进退,不骄不躁,见他喜爱,提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先前他却是对她颇多误解。
刘老颔首道,“自然。”
简清告退出门,留下刘家四人对着桌上两道菜,刘老动了筷,刘炙紧跟其后,糖醋里脊上半透明的红色芡汁在两块里脊分开时拉出长丝,琉璃似的,美轮美奂。
刘小宝看着一盘里脊,半晌没有动筷,被娘亲叫住,这才咬着筷子尖扭扭捏捏道,“太、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吃。”
桌上三人皆笑,刘少夫人忍不住点点头,“如此色泽,恐怕只有玛瑙石方能与之媲美。”
“观其色,阅其形,闻其气,品其味,此菜酸甜适中,油而不腻,实为难得。”刘老先品了芡汁,感慨一句,这才咬下。
粘稠芡汁之下却是酥脆外皮,芝麻的油香点缀其中,刚品起芝麻炒制焦香四溢的口感,再咬下去,一声脆响,刘老神色一怔,外表破开,内里的滑嫩多汁尽入口中,竟是一道菜里将三重口感尽融入其中。
不知怎么地,刘老想起了迎仙楼那道福禄肉,炖成深红玛瑙色的肉块中肉皮的软弹、肥肉的一抿即化、瘦肉的柔韧弹牙,三重口感尽在其中,非厨艺高超绝不可得。再有酱汁调味点睛,这才让他每每流连忘返。
可福禄肉的口感更多基于选材本身制造出的三重合一,难度更多的在于怎样让其中一层达到要求时不影响其他,重要的是火候把控功底。
而糖醋里脊却是实打实地将三种材料各异的口感融为一体,不互相影响,不显突兀,反而相得益彰,其中火候、选材、调味等等,尽显厨子的基本功底。
若以刘老多年老餮的眼光点评,能将糖醋里脊做到这种地步的简清必然能做出一道极好的福禄肉,可做得出能入他口的福禄肉的人要让做出来这样一道糖醋里脊,就恐怕有些为难了。
不等其他菜色送来,刘老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许多妙句,刘炙还在闷头大吃,刘少夫人也顾着儿子,却是没人注意到刘老已经放下筷子,专心推敲起词句来。
酸菜鱼和一品豆腐几乎同时送上,酸菜鱼的气味先声夺人,暗青酸菜和金黄汤汁颜色对比鲜明,挂着汤水的洁白鱼肉可爱非常,仿佛出水芙蓉。一品豆腐做得偏小巧,盛在四个小碗里,不影响各自品尝,又能将完整品相展现出来,一咬就是满口鲜汤。
刚开始四人吃饭时还顾忌着些形象,后面就争抢起来,生怕筷子动慢了没得吃了。刘老和刘炙二人风卷残云般抢完一盘糖醋里脊,再回头去看五香毛豆和酸菜鱼,那边母子俩已经把两盆菜色吃得只剩一半,速度之快,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两道菜本身就并不足量。
见父亲停手,刘炙恋恋不舍地偷偷端起盘子,用糖醋里脊酱汁拌起饭来,有些后悔先前怎么只点了一道菜,昨日小孩说的那个响铃肉片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就算吃不完,带走再吃也行啊!
接收到祖父的视线,刘小宝摸摸滚圆的小肚子,挺起的肚腩把夏日轻薄的衣衫撑起一个弧度,咧嘴傻笑,“爷爷,吃鱼,嗝!”
一声饱嗝十分响亮,即便如此,刘小宝仍是剥着毛豆,吃得速度很慢,却不舍得停口。刘老忽然找到了自家孙子这几天来脸盘圆了些许的缘由,可不就是在简家每天吃撑,这才胖起来的。
不过能吃是福,刘老也并不想责骂于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旁仆役呈上来的帕子擦了手,道,“去问问,等会儿小简掌柜是要在何处题字。”
门前守着的仆妇应声而去,刘老提筷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享受着舌尖百转滋味。
嗯,美哉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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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昼短夜长,太阳挂在天上不知疲倦地散着光热,即便已是临近傍晚,阳光也只是相较正午和煦了些许,真要抬头去看,只会觉得眼晕。
楚斐在简氏酒楼门前翻身下马,已经习惯了华阳王出现在简家门前的四邻不再惊呼,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却都是止不住的,奔霄和越影冷冷扫视一圈,这才止了议论。
阿菇正好端着碗筷从门前经过,一眼就看到了堵在门口的华阳王三人,当中华阳王眼下一片青黑,面色沉沉,看起来颇为吓人,身上冷寒的气势惊住阿菇,过了几瞬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王、王爷是来寻东家吗?”
楚斐越过简家伙计的身影看向大堂一侧,刘老刚在屏风上泼墨挥毫结束,退后一步自得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取出一方小印印在角落。简清在一旁扬声念道,“……金玉流泻一缕香,琥珀乍凝九重光。若问何处瑶池宴,只道简氏伊尹方。”
诗文不算出彩,但简清还是捧场地笑起来,连声道谢。刘老捻着胡须呵呵地笑着,一行人转向门前,似乎是刚吃完饭,简清正送刘家人出来。
简清脸上的笑容虚假得有些碍眼,却与往常在他面前没什么区别。即便知道她的虚情假意,只是应付食客的客套,不知怎么的,楚斐也想让她只对自己露出这一点笑意。
过往在酒楼后厨看着简清做饭时,她的一颦一笑又浮现眼前。简清低头切菜时粗布衣裳里会露出半截弯弯白颈,许是之前多嘴的奔霄在他面前念叨他身边需要一位厨子或是女主人前后打理这段话念叨得太多,楚斐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有个固定的王府厨子,也不错。
这个念头出现得突然,但因着过往经历从来只吃外界菜色的楚斐却很快接受了。
厨娘、管事、管家,无论什么身份,只要她愿意来他身边只为他做饭,能给的,他都愿意给。
昨夜心跳失速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楚斐听着自己耳廓间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上前一步挡在了简清与刘家人面前,垂眼看着简清,道,“本王也能为你题字。”
刘老被吹捧了几句,正是高兴时候,向来与他不怎么对盘的华阳王却突然出现堵在面前,说得话没头没脑,却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刘老笑眯眯道,“王爷此时是来用晚膳?当初简家开业宴老朽有事不曾前来,如今补上宴礼,王爷若想挥洒墨宝,恐怕是没什么位置了。”
刘老不软不硬地一个钉子顶过去,楚斐抿着嘴唇,心跳缓和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简清,好像在等她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
简清莫名地看着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的华阳王。酒楼大门朝街开,迎来送往的,是最不能得罪人的生意。她愿意借刘老的势,只是因为彼此的利益交换清清楚楚,刘老吃完菜色夸上几句,既是扬了简家的名声,又是扬了他的文才。
然而,华阳王此人位高权重,交换本身就不平等,只有他阴晴不定、没有来由的赏,却无她能做的事情。而经过简清观察,华阳王吃饭专心,没有吃食口味倾向,没有什么评点意图,除了似乎被她的厨艺吸引,连续对她释放好意,哪里像个声名在外的老餮?
他用这一名头想要掩盖什么,不得而知。
身怀秘密的人,简清向来敬而远之,待他与旁的客人一同供着也就是了。更别提华阳王一旁还有过去的摄政王虎视眈眈,就算是她看上华阳王的身份想要借势,抱大腿也要有命享受福利才是。
“殿下拳拳好意,阿清心领,若有殿下题字,小店定然蓬荜生辉。只是确如刘老所言,店里没了旁的位置可写,实是小女子思虑不当,不若待我遣人去买了新的纸张来,再由殿下题字如何?”
简清口中说的是赞同和好意,但楚斐只听出了她对刘老话语的认同,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他是什么麻烦,要尽快甩脱似的。
“为什么?”楚斐问道。
简清看着华阳王皱眉思忖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像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自然从来都是别人猜他的心思,哪里考虑过旁人会想什么。
但也正是他这样认真的思考,让她觉得先前的猜测或许是自己想太多。简清也不与他绕弯子,诚恳道,“王爷好意,无以为报。”
闻言,楚斐松开眉头,淡淡道,“不需要。”
若是真要报答……楚斐袖中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心跳又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ps:糖醋里脊川菜江浙菜等等菜系里都有,并且都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源头,各地偏向做法不尽相同。簌簌小时候过生日就爱吃这个,但是长大之后再做好像就欠了点味道,难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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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那个诗是簌簌自己瞎编的orz,水平不高,求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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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xx”小可爱的6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
第65章 山药粥
被华阳王出言阻止,简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再说下去非要伤及颜面不可,无奈下,只能叫来阿菇,吩咐道,“去问松阁买一尺卷轴来,要桌子那么长那种,你去找掌柜的说,他会懂的。”
阿菇连头都不敢抬,闷闷地应了一声,跑出门外,简清又转向楚斐道,“王爷可用过膳食?”
楚斐眉头又皱了起来,简清明明已经答应了他的提议,他却毫无心情顺畅之感,反倒更为憋闷。听到简清提问里连往常的饭食推荐都不再有,他垂眼问道,“琥珀乍凝,是新菜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简清仰头看着华阳王脸上沉沉神色,莫名品出一点委屈来,答道,“是刘老溢美,实际是糖醋里脊,今天新上的菜。”
一旁拎了酒进酒楼的食客已经喝到东倒西歪,连这边站着的是谁都分辨不出,听到菜这个字,醉醺醺大笑道,“来,给爷上一盘琥珀乍凝,怎么先前没人说有这么一道菜,瞧不起小爷是不是?”
喝到趴在桌上的他的同伴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抬手要拍他肩膀,谁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两行人堵在酒楼大堂一侧,气氛说不出的凝重,当即酒醒了大半,连忙把这个醉鬼的嘴巴一捂,起身强笑道,“王、王爷。”
华阳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简清偏了偏头,看明白了她意思的朴六拽着柳二丫来将两人拖走去后院醒酒,酒楼中的喧哗声早已不见,一时只能听见浅浅呼吸声。
刘老夹在二人中间,多年宦海浮沉,哪里看不出小年轻之间的暗流汹涌,笑呵呵打起圆场,准备脱身,“殿下墨宝,小简掌柜可要作为传家宝好好珍藏。老朽既已受过招待,掌柜便不必送了。”
简清眉梢微跳,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跟着笑起来,“刘老慢走。殿下,雅间已经备好,您看?”
楚斐没等她问完,已经带着人往后院走去,简清在他身后对大堂里的客人团团一礼,“诸位慢用。”
悄没声看一旁热闹的众人瞥一眼走在前面气势愈发沉重的青年,缩缩脖子,笑呵呵摆摆手。
这笑容在简清进了后院后,转变成了兴奋的议论声。
“记不记得,当初简家娘子就是去小凤山找的王爷,你们说是不是那时候就一来二去、眉来眼去……”
“唉,小简掌柜年纪小做错了事,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
“嗐,王爷不动心那就是错事。如今你瞧瞧,这模样哪是没心的?怕是好事将近,二娘,你说是不是?”
几桌紧邻的客人议论得正酣,李二娘收拾完方才刘老写字滴落的墨汁从一旁经过,正好被人拦住要她评评理,犹豫一瞬,她道,“东家名声要紧,你们还是管管嘴巴吧!”
“等她嫁入王府再管我们不迟啊!”
“这酒楼和王府比,谁不知道该怎么选!”
“这出身,正妃恐怕难了,这姿色做个妾倒是不错。就是她这个弟弟,恐怕最后也是要被送走的下场。”
“你们、你们别说了!吃完就早点走吧!”眼看话题往越来越偏的地方跑去,李二娘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众人悻悻闭嘴,李二娘拿着抹布,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好似并没有受到旁人目光影响,小窗后还在厨房里忙活的简清身影,走到柜台靠着木板想要歇一口气,却被忽然冒出来的简澈那颗毛茸茸脑袋吓了一跳,“小、小东家,你怎么在这里?!”
李二娘还以为简澈还在楼上不知道做什么,往日每到这时候他都要消失一段时间,因此方才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此时一看,简澈满脸是泪,哽咽着问道,“二娘,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虽然心疼他小小年纪身世可怜,但东家年岁已经不小,若不是老掌柜去得匆忙,没准已经到了出阁嫁人的时候。而就算是如今这样局面,和简澈分开也是必然的,哪有人会永远不长大守着姐姐的呢?
因此,虽然心中不忍,李二娘还是点了点头,道,“东家够苦的了,小东家不要让她为难。”
简澈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阿姐一定会嫁人吗?”
李二娘更想叹气了,“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
一点泪珠从简澈湿漉漉的眼角滑落,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皱了他向来珍惜的那一张简清写下用来认字的菜名。
一道声音从李二娘背后响起,“别听她的,小东家,别人说的,你一句都不要信!”
穿到没有辣椒的世界后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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