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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我也受过伤,年轻时我爱上过一个姑娘。我花了很多心思去追求她,她生日那天,为了给她买一件她中意的昂贵连衣裙,我连着打了一个月的零工……”王导吸了口烟,自嘲道:“就是那种在电线杆上到处贴牛皮藓广告的那种零工,大街小巷都要贴,为了买到那件裙子,我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几次还被城管追着赶……最后你猜怎么着?”
    虞锦瑟道:“怎么着?”
    “最后,我买到那条裙子送给了她,可她穿着这条裙子,跟我的兄弟好上了……我知道后,一个人抱着啤酒瓶子坐在操场,大冬天的,我一个大老爷们没出息的哭了大半晚……”
    大抵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最能惺惺相惜,虞锦瑟有些动容,沉默了一会,道:“我也有过跟你类似的经历。”
    王导一怔,“你有过,那你肯定也哭了吧。”笑了笑道:“我一男人,都哭得那么厉害,你们小姑娘,更不得了。”
    “我嘛……”虞锦瑟垂下眼帘,“没哭……”
    眼见虞锦瑟的神色开始黯然,王导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跟那头的助理导演递眼色,助理导演点头,片场里顿时响起伤情的音乐。
    虞锦瑟苦笑:“因为那还不是我最痛苦的时候……”
    “啊?被劈腿还不是最痛苦的时候啊?”王导既愕然,又关切,“原来你这种顶级富豪的人生道路也并非一帆风顺啊。”
    “谁说有钱人就会一帆风顺?只是很多有钱人比一般人更能忍,难过,要忍着,挂上笑脸,痛苦,也得逼住眼泪,挂上笑脸,最后忍着忍着,就不会哭了……”
    “可那样憋着,谁受得了。”王导语气平和,循循善诱,仿佛一个耐心而善良的心理医生,“都是天涯沦落人,我告诉你我的事,你也同我说说你的事呗,憋在心里太久不好,容易生病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忆起曾经的悲伤,虞锦瑟低低苦笑起来,“就是两年前的一件事,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过不了坎……”
    王导道:“什么事?”
    虞锦瑟摇头:“抱歉,我感谢你的关心,但我不想说。”
    许是片场的音乐起到了煽情作用,许是王导的话太深入人心,她神色渐渐黯然。那些年,那些事,那些午夜梦回时常惊醒她的片段,那些她强行压抑的伤口,她用没心没肺来遮掩,不向任何人诉一句苦……时至今日,心酸难度。
    “那好,我不逼你了……”王导瞧她的反应,赶紧朝助理导演做了个手势,然后叹息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不哭,不代表不痛……这种事旁人再多的话都无法安慰,呐,难过你就哭出来,我去把灯关掉,我走开,让片场人都走,我把这无人的角落留给你,你给自己的心灵找个出口,宣泄也好,疗伤也罢……”
    王导话说完,果然走了。片场的灯随着他的离开被熄灭,只有马路上幽幽的光投过来,周身一片乌沉沉。阴暗中脸上的悲伤旁人看不见,卸下心防也无人知,虞锦瑟低下头去,强掩多年的心伤渐渐放纵。
    这边角落情绪越发肆虐,而那边,有人来到摄像机旁,静静等待。
    拍摄启动,镜头中的人犹然不觉。
    朦胧的角落里,虞锦瑟蹲着的姿势改成了蜷缩,她抱着膝盖,黑暗中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岁月。
    回忆里盈满消毒水的气味,在浑身难忍的剧痛里,是漆黑一片的夜色,周身空荡荡的病房,死寂的如空城,静得连一瓶瓶药水滴答滴答落下的微毫声音都听得见。
    病房外传来护士怜悯的口气,“真是命不好,年轻轻的就不能要孩子了。”
    另一个声音道:“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她怪可怜的,受这么重的伤,父母不来看一眼,老公也把她丢这不管,一个月都不闻不问呢!除了一个朋友偶尔来送饭,再没人来看她!”
    “啧啧,她男人这么薄情,多半在外面有人了,我那天还见一个浑身香奈儿的女人气势汹汹地来这,不知道是不是小三啊……”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切又重回寂静,她浑身缠着纱布,动弹不了,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味地看天花板。
    耳畔一遍遍回响着护士的几句话:“真可怜,年轻轻的就不能要孩子了……老公把她丢这,一个月不管不问……”
    她想着想着,浑身越发的冷,她努力地将被褥往身上拉,可无济于事,被子是冷的,床褥是冷的,周围的一切都是冰冷的,便连呼吸都是冷的,无边的黑暗与孤寂侵袭上来,将她一寸寸吞噬,有什么液体控制不住的倾泻而出,枕头渐渐湿了。
    ……
    “真傻……”想起往昔,片场的虞锦瑟苦笑着,在哀戚的提琴声中呢喃,隔得有些远,那边机器旁的剧组人员听不清她的话语,只看得见暮色朦胧的阴影中,她悲伤的侧脸。
    耳畔音乐如泣如诉,哀切的小提琴奏出悲伤的意境,撩拨着发黄回忆里久远的伤痕,仿佛将人的心都拉扯出一阵阵的疼。过往心酸如浪潮袭来,她的眼眶终于湿了,“那时候,真是被全世界遗弃啊……”
    那此后的岁月,她不愿意再回想。
    倘若说那被遗弃的经历,是痛快而决绝的当胸一刺。那后续的阵痛,就像没完没了的凌迟。伤好后的日子,她还在忍受他变本加厉的冷漠与无情,而陪在他身边的那张如花笑脸,却越发具有侵略性,而她,却要不以为然的笑着,假装不在意,假装看不见。
    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痛,这场不被爱的故事里,从没人在意她的感受,她是那只用鱼尾换来了双脚的悲情美人鱼,在一步步刀扎般的行走剧痛中,看着负心人跟另一个女人睡在床上。痛到灭顶,宁成泡沫。
    “为什么……”她终于捂住脸,喉咙越发沙哑,有湿润的水汽袭入眼眶。
    镜头中,有剔透的水光在幽暗中划过,晶莹一线,快如星芒,砸在斑驳的地面,溅起微小的水花。阴暗中,女主角的侧脸若隐若现,忽地,她仰起了头,越来越多的水滴在黑夜中落下,在摄像机的画面中,折射着钻石般的光。导演监控器前王导的声音低而兴奋,“哭了,终于哭了……”
    摄像机越推越近,哭泣的女子却压根没发觉。她半坐在地上,泪越发汹涌。
    “太好了,镜头再近点,来个眼泪的特写……”王导紧盯着监视器屏幕,兴奋地将身子向前倾,下一刻,眼角不经意掠过一个人影,一愣。
    沐华年。
    看不见光亮的场景中,那个名彻g市,一向风雷不变色的男子站在那,视线紧紧锁住墙角处哭泣的女子。微弱的灯光里,瞧不真切他的表情,可那双幽深的眸子比这岑寂的夜色还要黑浓,翻涌着不休的暗潮,有浓重的压抑四散开来。
    那一瞬间,镜头后的王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来不得多想,敛住了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导演监视器的屏幕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导大喊一声:“!收工!”
    至此,这场哭戏终于以女主全身心的投入圆满完成。
    霎时灯光重新开启,悲剧音乐休停,在场的剧组人员松了一口气,欢喜地喊道:“收工回家!”
    所有人都忙着收拾的时候,场务拿胳膊肘撞了撞导演,“哎,王导,女主角还在哭,越哭越厉害了……”
    “啊?”王导歪着脑袋看了会,哀叹道:“完了,她现在入了戏,又出不来了,赶紧地拿张纸巾,去把她唤醒……”
    场务刚开迈开步伐,眼前人影一晃,有人大步跨了过去,修长的身姿在灯光下投出一片硕长的阴影。
    他步履极快,跟往日的淡漠从容截然不同,几乎是冲过去的。下一刻,众人齐齐一愣,便见高高在上的沐boss俯下身,扶住了虞锦瑟的肩。
    虞锦瑟还在哭,根本不晓得镜头已经完成。他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肩上的时候,她还在边哭边自问,“为什么……”
    肩上的手移到了她的脸庞,似乎想给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然而却被她躲了过去,她停不下来抽噎,去推他的手,“走开,别碰我……”
    泪越流越汹涌,更多的伤心被眼泪催发出来,强忍多年的痛苦一发不可收拾,她忽然仰起泪流满面的脸,“那一年,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因为医生宣布我没法要孩子,所以你彻底放弃我了吗?”
    “我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却只来过一次……之后一个半月不理不睬……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能绝情到这种地步?为什么?”
    她泪眼通红,腮上全是泪痕,在夜色里泛着幽幽的光,一道好不容易风干,又有另一道滑下,纵横交错的泪痕中,她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袖,道:“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她一阵阵的抽泣散开在风里,带着某种偏执,一遍遍地追问为什么,仿佛那是困扰了她多年的心魔与心结。
    那一霎那,他眸光变幻,终于更低的俯下身,在她泪如雨下的瞬间,他将脸凑近她的耳畔,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跟她说这三个字。
    她怔了怔,忽然间便没再问了,只剩眼泪还在无声淌着。几滴水珠落下,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冷冷地一片,渗进人心里,激起微微的疼。沐华年瞳仁一紧,伸出指尖,擦去她眼角的泪。
    她的脸颊湿漉漉地发凉,而他的手指微微发热。冷与热的击撞,像是冰与火的交融,她的泪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滑,冷而潮,像是那些年不堪回首的过往。他闭着眼,在隔着她脸颊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外,沉声道:“锦瑟,我会补偿你。”
    ☆、第四十九话相亲论
    机器那头,剧组所有人云里雾里地站那,虽然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看男女主的反应,都很奇怪。
    王导挠着脑壳,喃喃道:“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入戏也就罢了,怎么另外一个也好像入了!”又道:“不过这场言情戏演的不错,没剧本没台词也能被他们现场编出这么个女主哭泣,男主深情安慰的桥段出来,果然厉害,不愧是g市最牛逼的人物!叹服!”
    剧务跟着道:“我也服了……不过,我们要收工了,真的不用去提醒他们离场吗?”
    “当然要!”导演慢慢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咳嗽,故意将嗓门抬得大大的,在距离四五步开外的地方,他猛地喊一声:“卡!”为了避免尴尬,他转过身,背对着两人喊的。
    靠在一起的男女主终于回过神来,虞锦瑟站起身,九霄云外的理智终于回了窝,她眼里还含着泪,胡乱地拿手背擦了擦,问:“卡什么?还没拍呢!”
    “早拍完啦!”王导递过纸巾,笑眯眯地道:“虞总的表现非常好,那场哭戏超级漂亮,等片子做好,可要哭碎不少宅男的心哪!”
    虞锦瑟没说话,而一旁沐华年已回归正常,道:“既然收工了,那就走吧。”
    他的神情一派平静,仿佛刚才爆发的情绪真的是做戏一般,只不过那垂下来的手,一直将虞锦瑟牵着。
    “大家快点回去吃饭吧,今天都辛苦了。”王导早饿了,既然一切都搞定,便不再逗留。
    他举步便走,可与沐华年擦肩而过的霎那,他倏然停住脚步,道:“二位boss,建议你们吃完饭后去看场电影,明天是最后一天,有场吻戏。你们看一下浪漫爱情剧,有利于找找感觉。再说,”他瞟瞟虞锦瑟:“虞总今晚太入戏了,我怕影响明天的发挥,看看电影调节下情绪也是不错的。”
    ……
    事实证明,太过挖掘内心的哭戏,过后往往难以出戏。
    虞锦瑟的眼泪虽然早已擦干,可之后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状态。
    回去的路上,不管主驾驶上的沐华年跟她说什么,她一概不理不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衣角。
    沐华年无奈将车子停到幽静的路旁,等她情绪平稳。
    等了十几分钟,虞锦瑟还是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圈仍是红的。沐华年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虞锦瑟不答话,他说:“我去了医院,可你一见到我就情绪失控,我怎么哄都哄不好……”
    当年的一幕涌上脑海,重伤的她睁眼醒来一见是他,便失控地放声大哭,那一刻的撕心裂肺他永生难忘。
    虞锦瑟仍低着头,声音小小的,低低的,“所以,你就再也没有来了。你不敢面对我的伤痛,干脆就放弃我,生死再不问。”
    “我没有。”沐华年沉默了好久,沉声道:“我去了很多次,你醒着,我就在窗台外看你,你睡着了,我才敢进房。因为医生再三叮嘱,你要养伤,我不能再刺激你的情绪。”
    虞锦瑟抬头瞅了他一眼,似在度量他话的真假。
    仿佛怕她不信,沐华年又道,“那时我天天都与马医生通话,就是当年你的主治大夫马国名医生。”
    虞锦瑟啜喏了一会,问:“通什么话?”
    沐华年道:“就问你三餐吃没吃,夜里睡的好不好,打了几瓶针,吃了几顿药,陪床的护士照顾得好不好?”
    虞锦瑟歪着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眼睛还是红得像兔子,可抑郁之意缓和了许多,她发呆了很久,说:“我不相信你的话,但就算你的解释都是谎话,还是有点作用,我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一贯不喜欢对同个问题死缠烂打的沐华年却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你不信可以问马医生。”
    虞锦瑟将电话挂掉,怏怏地道:“算了,不管你当初是怎样,这事也早过了,至于这层伤疤过不过的去,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继续开车吧,我要去吃饭,我饿了。”
    沐华年侧过脸看了她好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半晌,他转过头去,目视前方发动车子,声音压得极温和:“你想去哪家吃?”
    ……
    为了挑起虞锦瑟的兴致,晚饭地点沐华年定在她中意的子时餐厅,点的也是她中意的白斩鸡跟糖醋排骨。她吃着喝着,心情这才慢慢恢复,只是仍不怎么说话。往常一贯呱噪的她如今沉默不语,沐华年还有些不习惯。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虞锦瑟没精打采地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亢奋的女声。
    “喂喂,小虞啊,我是真爱婚介中心的王姐,上次给你介绍那京城武大郎的那个,我跟你说,现在又有一个不错的小伙子,是公司高管,财力雄厚,g市房产三处,还有豪车一辆,你要不要见个面……”
    虞锦瑟搅着杯子里的果汁,“现在不需要,我暂时没空相亲,有好的你就给我留着吧……”
    “哎呀,那小伙子真的条件很好,一般人我还不找呢,你考虑一下,不要错失良机……”
    手机里王姐的声音还在那啪啦啪啦,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虞锦瑟的电话,沐华年对着话筒,如下圣旨一般冰冷强硬,“我是她先生,她不需要相亲。”
    “喂,沐华年你干嘛,万一后头有好男人呢!”虞锦瑟赶紧去夺电话,“喂,王姐,不是这样的,他不是我先生,我没骗你啊,那个,我确实是单身呀,喂喂……”
    “嘟嘟……”听筒里一片寂然,王姐已经挂了。
    虞锦瑟怒视对桌气定神闲的男子,“沐华年,你干嘛要搞破坏,我相亲碍着你事啦?”
    “有句话你没听过吗?”沐华年皱眉,“这世上最高级的自我侮辱,就是相亲。急不可耐地想要将自己嫁出去的人,因为遇不到合适的对象,就衣冠楚楚地为自己打上“待售”标签,包好包装,摆在明码标价的货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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