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对面的灌木丛里发出两声布谷鸟的啼鸣,那是同伙在给他发出信号。
奥希姆擦了把汗,想着“反正也有开杀戒的一天”,握紧手中锋利的尖刀,待那一人一马经过自己面前,算准对方的视野死角,便铆足了劲突然杀出,从侧后方刺向神秘人的躯干。
得益于自己不知名的生父,奥希姆好像自幼就比同龄人力气大、劲头猛,反应也快,他对自己这方面的“资质”一向抱有自信,没有人比他更懂打架。
可那算好了方向、蓄足了力的一刀竟没能命中目标。
奥希姆瞄的是对方藏在斗篷下的的躯干,扎进斗篷的刀锋却扑了个空,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捅到——那人好像预知了有人会对他动手,就在尖刀刺来的瞬间,便头也不回地半转过身,手臂微抬避开攻击,随即隔着斗篷稳稳捉住了奥希姆的手腕。
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快得奥希姆根本反应不过来,只知道扣住自己右腕的手略一发力,他就痛得被迫松开手里的刀;紧接着,那袭黑色的斗篷就像振翅的苍鹰,在奥希姆眼前翻动起来。
他被斗篷的下摆打中了眼睛,不得不紧闭双眼,缓解眼皮上下火辣辣的刺痛。就在这陷入黑暗的短暂间隙,奥希姆遭人猛地掀倒在地,手臂则被反拧着提起。要不是用旧围巾蒙面,他恐怕得吃进满嘴的土。
奥希姆再睁开眼时,他想打劫的人正单手卡着他的肘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自上而下审视着他,却好像连拔剑的意思都没有。
而当他看清斗篷下露出的那张脸,奥希姆不禁陷入片刻的失神:原来成年男人也能长出这样的绿眼睛。
近乎一见钟情的悸动很快让位于手腕的剧痛。奥希姆被这别扭且屈辱的姿势气得不行,过剩的自尊心又不允许他向同伴求救,只得一直拧着脖子和肩膀,试图夺回上半身的自由。
按理说,他的同伴也该出来帮忙了,可大概是慑于这陌生人身手了得,不成规模的小群盗贼又没有弓箭之类的远程武器,不敢轻举妄动。
挣扎间,奥希姆塞在领口里的月长石护符从衣裳底下滑出了半截,奇美的冰蓝色光泽突然映进那双碧绿的眼眸。
陌生人的表情为之一变。
他似乎有些恍惚,先是用空着的手将护符从奥希姆的领口轻轻捞出,将那枚月长石与底下的金属基座都仔细审视了一周,又拉开奥希姆蒙在脸上的布,捏着奥希姆的下巴,用一种分外专注的目光端详他的样貌。
容易气血上头的少年被这个动作激怒了——月长石护符可是他母亲的遗物。离家前,正是因为继父想拿这件东西卖钱换酒,奥希姆才把他揍得半天爬不起来。
奥希姆使劲挣扎,却始终没能甩脱那只不算健硕的手,反倒让自己被扣住的关节像给车轮碾过一样疼。
陌生人突然问他:“你认识路易斯·科马克吗?”
真是个没头没尾的奇怪问题。奥希姆吼了句“谁他妈理你”,又附赠了一连串在街头巷尾积攒下来的骂人话,但陌生人对此置若罔闻。
“这东西是谁给你的?”陌生人报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是她吗?”
奥希姆没说话——他不明白一个外乡人为什么会认识自己的母亲。保险起见,他本想矢口否认,可对方还是捕捉到了奥希姆发愣的瞬间。
说来也怪,分明自己正在被压制、被问话,可奥希姆却没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任何敌意,反倒看出了一点怀念的意思,就像透过奥希姆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奥希姆挣扎的幅度降了下来。他鼓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问:“你到底是谁?”
可对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令堂是不是在玛伦利加的飞狮公馆待过?她现在住在哪儿?”
这戳中了奥希姆的痛处:“……她已经死了。”
陌生人无言地露出遗憾的表情。他终于松开了奥希姆,而从地上爬起来的奥希姆就连打架的动力都已消散殆尽,只是斜睨着他。
“我认识你真正的父亲。”陌生人郑重地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奥希姆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事实上,无论是对哪个父亲,他都没有半点感情。可眼前的黑发男人看起来感情真挚,说要带他走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知道自己不该答应,但那双眼睛似乎唤起了奥希姆内心深处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驱使他不自觉地点了头。
好端端的拦路抢劫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展开,其他盗贼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不会跟你们计较,但我要把这孩子带走。”
陌生人的语气不卑不亢,一句重话都没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出了隐隐的威胁意味,就连胆子最大的盗贼头目都没敢说“不”。
一段时间后,飞狮公馆的主人身边多了一个出身不明的外姓少年。直到那时,奥希姆才明白,这个名叫艾德里安的男人竟是个显赫家族的新任族长。至于艾德里安一直惦记着的路易斯·科马克,则是被玛伦利加列进黑名单的在逃犯。
虽多少知道自己本应堕落的命运得以改变的缘由,但比起生父,奥希姆对艾德里安这个既不是雇主、又不是导师、更不是养父的“长辈”有着更深也更复杂的感情。
初遇时埋下的种子在心底逐渐生长,他甚至开始嫉妒起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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