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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青鸾宫

    平恩门外的乐馆是个好去处,平素鲜少有人出入此地,每日午后,程清宛便是先到此处弹曲,然后再回书堂。
    这里的乐器不染纤尘,似有宫人定期来擦拭,可惜琴弦松动,音不成调,显然已许久无人弹拨。
    程清宛挑了一把螺钿紫檀琵琶,转轴拨弦,作为暂用的乐器。这日,她抱着琵琶试曲,指如飞花,珠玉走盘。
    门外,有人驻足静听,一曲弹毕后才轻声道:“原来是你在这里弹琵琶。”
    程清宛抬头见有人到来,放下琵琶,屈身行一礼:“五公主。”
    来人正是五公主周月莘,她一步步走进来,望着满室乐器,心中五味混杂,似自言道:“自他弃琴后,这间乐室便闲置了,我这几日隐约听见曲声,自知不会是他,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近来看。”
    “他?”程清宛忍不住问。
    “是我的大哥哥。”周月莘道:“孝惠娘娘殡天那年,陛下降旨举国哀悼,禁舞乐二十七日,大哥哥就是从那时起不再弄琴了。”
    她口中的孝惠娘娘,是原先的孟贤妃,生前颇得陛下爱重,薨后追封作皇后。
    程清宛宽慰道:“殿下大抵是怕触琴伤情。”
    孝惠皇后擅琴,大皇子的琴艺便是她教导的。
    周月莘淡淡一笑,说道:“不止是他,陛下从那以后也不太爱听弦乐了,还是淑妃娘娘心思玲珑,寻了些奇人异士来供陛下赏乐。”
    陛下从前爱弦乐,工字画,自孝惠皇后殡天,他对弦乐的兴致便淡了,这几年竟慢慢热忱于幻术,如今大名鼎鼎的术士罗济,便是由淑妃向陛下举荐的。
    程清宛猜她是为陛下和大皇子的忘情而伤心,轻声问道:“五公主若是怕人淡忘弦乐,何不自己弄琴?”
    周月莘摇摇头,最后望一眼角落里的瑶琴,对程清宛道:“差不多到时辰了,我们该回去了。”
    乐馆在上十间,公主馆在下十间,周月莘回去时不走小径,而是从诸王馆廊下路过,经过第二间书堂时,她在窗下顿足。
    程清宛与她一起走,见她忽然停下望向窗内,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书堂里,讲官正坐在左案阅卷,大皇子与侍读则捧书观览,谁也没有发现窗外站着两个人。
    周月莘只停留一小刻,然后悄悄地走了,远离了书堂才与程清宛道:“大哥哥也很不容易。”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为儿女情长耽误他的前程。
    大皇子年逾二十,早已过了出阁的年纪,本该出宫另立府邸,但因陛下偏爱,不忍父子分居两地,便一直留他住在皇宫,任用鸿儒名士作为他的老师。
    然而听周月莘之言,即使风光如大皇子,也有他不如意的地方。
    放堂后,程清宛等人正准备回去,有小宫女来传话,说是五公主请十一公主和程女史到青鸾宫玩儿。
    宝儿一听到青鸾宫,心里有些抵触,悄悄对程清宛道:“青鸾宫死气沉沉的,我不愿意去。”
    她又不好直言拒绝,于是让程清宛一人去。
    好在周月莘并不介意,她真正要请的人是程清宛,让宝儿一同来,是为避免不必要的猜忌。
    她由宫女扶着上了肩舆,而后笑邀程清宛同坐:“长秋宫离书堂有些远,程姑娘和我一同坐罢。”
    程清宛谢而拒之,周月莘再三邀请,见她仍不肯受,便不再勉强,由她与宫女陪侍在一旁跟随。
    周月莘坐在肩舆上,歉然道:“程姑娘太重规矩了,我事先没打招呼,就冒昧把你请来,请勿见怪。”
    程清宛不知她是何目的,略微保持距离,笑了笑道:“您言重了。”
    周月莘浅笑道:“程姑娘与我年纪相当,又擅琵琶,我今日一见便觉亲切,这才想请你到青鸾宫坐坐。”
    “公主过誉了。”套的话,程清宛不敢当真,她说道:“您身边有尽职尽责的先生,有同进同退的陪侍,有伶俐体贴的宫女,比起我来,她们更能为你解忧。”
    她有意疏远,周月莘却恍若未觉:“先生固然尽职,但岂可事事劳烦他?底下的人虽然尽责,可她们到底不能懂我的忧愁。”
    一句底下的人,让同行的两个陪侍把目光转到程清宛身上,程清宛只好问她:“敢问公主因何事忧愁?”
    周月莘听她有此问,扑哧笑道:“不谈也罢,第一日见面就与你大倒苦水,这是我的不对,你可莫因此烦了我。”
    她忽然改口,程清宛亦无意追问,一路相安无事。
    肩舆抬进清平门后,往左拐了个弯,直走进青鸾宫。
    青鸾宫是老宫殿,处处冷冷清清,倒不是说它破旧,而是这个宫里花草稀疏,仆役寥寥。
    倘使碰了面,宫女们面上即便带着笑,也看不出她有多欢喜,阖宫上下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确实如宝儿所说的“死气沉沉”。
    周月莘说的请人来玩儿,其实就是吃茶闲聊,再弹几首曲子,不多久就让宫女提灯送人回去。
    路上,程清宛极力回想在青鸾宫时,周月莘说过的每一句话,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引人注意话语,似乎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对话。
    回屋后,她与东珠说及此事:“我年幼时就曾听说,陛下对孟贤妃十分爱重,可她走之后,青鸾宫竟那样冷清,宫里只住着一位未及笄的公主,一位不年轻的妃嫔,和几个看似呆滞的仆役。”
    东珠笑道:“可巧了,我这些日子听人闲谈时,恰好听说过青鸾宫。据说那里从前是孝惠皇后的寝宫,后来皇后殡天,陛下难忘旧情,让青鸾宫保持原来的规制,不再增添一草一木,也不允许嫔妃再住进去。”
    程清宛问:“这么说我今日所见,便是孝惠皇后尚在时的青鸾宫?”
    东珠摇一摇头,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陛下处死了一批宫人给孝惠皇后殉葬,据说其中还有一位才人,这些事并不允许人议论的。”
    孝惠皇后殡天之年,是以皇贵妃礼制下葬,次年才追封为皇后,以数十人殉葬,当中又有嫔妃,这显然是不合礼制的。
    东珠婉言道:“青鸾宫的事儿虽然邪乎,但它与咱们又没有太多牵扯,姑娘还是少去些为妙。”她叹了一口气,“话又说回来,五公主邀您去玩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程清宛虽无头绪,但仍笑道:“不必太过忧虑,她若无恶意便罢了,但若藏了别的心思,早晚都会露出马脚的。”
    至于青鸾宫,她暂时不欲深究,西偏殿的事儿尚未解决,哪还有心思去应付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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